中国音乐学院跟中央音乐学院一起,共同担负着培养高级音乐人才的重任。在办学定位上各有侧重,中国音乐学院更加注重民族音乐的挖掘、整理、研究和传承。我作为一位二胡演奏家和二胡教师,同时还担任着学院的领导职务,这些都得益于中国音乐学院多年来的培养。我今天想借此机会谈谈我从学习民族器乐一直到担任二胡教师,即从自身学习一直到教学行为这一过程当中的多年来的思考。首先,我先说点题外话作为我的前言。作为一名二胡演奏家,我想从二胡开始谈起。众所周知,二胡是用蟒皮蒙在琴筒上的,因此我们在选用乐器的时候,对于蟒皮的选用是十分讲究的。有经验的二胡演奏家能够分辨出来一把二胡是用野生的蟒皮还是人工养殖的蟒皮来制作的,如果是用人造代用蟒皮的话就更能听出来。什么原因呢?因为野生蟒皮的二胡音质张力很大、韧性很强,会让你在操作的时候感受到声音强弱张力的变化幅度,还有声音操控下丰富的音色变化的状态。人工养殖的蟒皮相对来说音色和张力的变化比野生的小了很多。现在研制的人工代用蟒皮是用定音鼓皮面的材质制造的,演奏时会非常好操控,但是它的张力变化和可塑性就更小了。从这点来讲,作为演奏家,我们就会考虑为什么野生蟒皮会比养殖蟒皮有那么丰富的能力?因为养殖的蟒是人工喂食的,在圈养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有专人伺候,所以它不需要去运动找食,它的生态环境中没有那么多艰险和磨砺。因此人工蟒皮在成长过程中所形成的纤维结构和张力跟野生蟒皮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后者在野外生存,它不得不自己去找食物,既要不停地运动,也要克服恶劣的环境。它经历了很多磨砺,在充满风险的环境中不断获得生存的能量。这使我联想到我们教育的生态环境,特别是民族音乐教育、民族器乐教育的生态环境跟我们现在人才培养的关系。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钱学森之问”那样,在我们民乐界也有一个“问”:我们现在进入了专业的音乐教育,有着非常专业化、高精尖的人才培养模式和条件,也不乏众多的学子来报考和学习,但是为什么出不了过去没有音乐学院教育下的大师和经典作品?这也是一直在我头脑中的一个疑问。我也在这里先谈一谈我们现在的民族音乐和民族器乐的发展现状。它的一个层面是业余的教学论文。
目前,业余的教学在考级、升学等各种各样的功利的引导下,在琴童和家长们的不断努力下,这个队伍在不断壮大,形成了一个很可观的数字。受这种功利因素的影响,学生们为了加分和获得证书,在教育的过程中更多地重视了技能的训练。这是一种拔苗助长的教育方式,这种方式失掉了音乐教育对人的培养这一根本目的,是一种带有投机取巧性质的技能训练。当这个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队伍越来越庞大的时候,表面来看似乎是一个良性的循环,但实质上带来恶性的负面因素却越来越多地显现了。在专业教学层面,我们的民族音乐、民族器乐步入专业音乐教育的历史是比较短的,而且没有先前的参照范本。在中国音乐学院刚建院的时候,各个专业的教师都是来自民间的音乐大师,他们都有着非常丰富的民族音乐积淀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艺术语言和艺术品位。几十年过去,很多大师都相继离去,现在在工作岗位上的这些教师都是他们的学生或他们学生的学生。这在我们那里叫做“二传手”或“三传手”,他们正在担任着我们目前的教育教学工作。如今,我们的民族音乐教育的生态与过去相比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社会环境来看,受生产生活方式改变的影响,我们很多依托在以前那种生活方式下的民间音乐的形式都在改变或消失。比如我们过去有船工号子、伐木号子,现在全部都使用电动的机械,音乐形式也就越来越少甚至消失了。这说明工业化以后,社会生活的变迁使我们原来所需要传承的这些民族音乐文化陷入了很大的困境。虽然社会生活的改变和发展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但是音乐文化在社会生态的改变当中还要继续向前发展,我们音乐教育工作者不能任由它消亡殆尽论文。从这点上来讲,我们的教育就显得非常重要。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全球化步伐的加快,我们的思维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时的音乐教育实际上也在发展。我们的教学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西方的音乐教育训练模式。在教育教学的发展过程中,各种现代化教育手段的运用也在突飞猛进。民族音乐原来的那种口耳相传、口传心授的方式也越来越被现代的教育手段所替代。且不说两种手段的优劣,我想至少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要找到一个很好的契合点和平衡点。比方说,我们现代的教学课件可以把一首乐曲或者一首古诗用动漫的形式非常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好像我们的手段是进步了,可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学生想象的能力和空间被关闭了。这种方式貌似处处渗入了在我们看来的一种进步,实际上是我们学生自身的文化抽象思维,或者说是我们血脉当中本来应被激活开启的中国人特有的文化审美能力的基因没有被很好地激活。这是我们目前音乐教育需要注意的问题。那么再回来说传统的民族音乐传承和发展的生态。拿我们的前辈刘天华、阿炳这些大师来说,阿炳会民间各种乐器,在他游走天下的过程当中,他的音乐在不断的演奏中被磨砺着,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艺术实践。这种有着深厚底蕴的实践方式,使得他成为艺术大师并留下了像《二泉映月》这样的传世之作。刘天华跟阿炳的路走得不太一样,他会弹古琴、弹三弦、拉二胡,同时他又学小提琴,而且经常去采集民间音乐素材,为二胡的演奏和教学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应该说刘天华是一位学贯中西、有着丰富学养的民族音乐家。由此可见,过去的行为方式是非常宽泛和深厚的,并不像我们现在那么细、那么精,很尖端。拿我自己来说,我从小受父亲的影响,我父亲是天津音乐学院教授,我上天津音乐学院附中,又考入中国音乐学院。在专业的理论音乐教育当中,我接受了非常良好规范的训练,而且成绩非常好论文。
同时,我从附中开始学古琴,到了大学一年级,学校就为我开设第二专业——古琴,后来到三年级的时候又学了多种胡琴的演奏,同时我在校外还有坠胡老师、京胡老师,也有我业余学习琵琶的老师。我的这些老师们都是大师,他们最年长的如我的古琴老师张子谦先生,教我的时候已经91岁高龄。这样的一种学习和实践的氛围,换句话说是一种生态,才成就了我后来的成长、成熟并给予了我很多反思。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刚才我说的那个问题。我想我要先去研习大师们的那种音乐生活的轨迹,也许我能从他们的音乐的方式中找到他们身上最核心的东西,这是我自己的学习和思考。思考的结果,一是我觉得现在的训练多流于技能本身,缺失了艺术学养和人文学养的熏陶和培育;二是课堂上的显性教育和文化的隐性教育没有很好地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三是现代的教学模式与传统的教学模式当中的平衡点没有找到。还有一个就是那种安贫乐道的精神没有过去的学者那么强了。我觉得这是一种文化自信和责任的不足,就是说受过多功利的影响而失去了一种文化的育人核心,失去了音乐的情感给人的感染和熏陶。长此以往,我们对自己文化的那种自省、自觉和自信就会淡化,就会显得缺乏责任心。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当中也提出了要培养有社会责任感、有创新能力和实践能力的人才。我想关注民族音乐教育生态环境是一个重要的前提。我们要以目前教育生态缺失的现状和不足作为切入点,以实践教学为抓手,以现有的模式和新建的模式互补,建立教育生态的内循环和外循环的和谐运行,构建和完善教育生态的环境,推动民族音乐教育体系的发展,这是我的一种思考和结论。落实在我们目前的教学当中就是加强实践教学。这种加强一方面就是进一步完善教育的环境,形成一个生态的空间,拓展教学的空间。为此,我们学校建立了多种功能的实践基地。我们现在的几十个基地当中有民族民间音乐采集、采风的研究基地,有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传承的基地,还有艺术舞台实践的基地,还有教学实践的基地,也有社会实践的基地。这些不同功能的基地像网络一样,让我们办学的空间得以拓宽,充分贯彻了开门办学的方针。另一方面,在我们教学的方式模式上也要有所丰富和创新,就像郭淑兰老师说的“请进来,走出去”。比如我们有少数民族音乐教学周,一方面学生要去当地学习,另一方面使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教学进入我们的校园。比如在为期两周的新疆木卡姆教学中,声乐系的学唱学跳,器乐系的学演奏,音乐学系的不仅搞理论研究,也要学唱,最后形成了一个综合的学科交叉的成果汇报。像这样一种方式,既拓展了教学空间,加强了学科之间的交流,同时也把教学方式进行了创新。另外,我们还有开门办学这样教学空间和社会文化相融合的形式,这时候教学中的思维也会逐渐地拓展开来。像我们很快要开始的艺术实践月活动,有很多院级讲座,而且是艺术门类的多学科的讲座,内容涉及雕塑、文学、戏曲、音乐鉴赏、人生感悟等,要求全院的学生都要听。在大的艺术氛围下,让多种艺术门类能够相互的渗透和感染。其实现在社会的知识量非常大,包括现在的传播手段、学习的载体也非常丰富。但是面对扑面而来的密集的知识的时候,我们不能失掉独立探索的、思考的能力。有的学生第二天就要交论文了,头一天才开始准备,在屋里待了一天,即使是最后写出了论文,但实际上却缺乏了自己去探索、思考的整个过程,这种思想的轨迹被忽视掉了。客观上也好,主观上也好,都失掉了中间的思想的过程。网上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成就,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来到他面前,但是对于知识的甄别能力,自我思考的能力和思辨的能力变得残缺了。从这点来讲,我们在教学的模式当中要慢慢地强化这种环节。不一定要用马上交论文的这种考试方式让学生去增加学养,要让他们在这种环境当中熏染,让他自己采用各种更灵活的方式去启发、开启、激活自己的思想能力。我个人的学习包括教学当中一直倡导“双语”教学,就是要把我们的母语文化传承下去,同时对于“外来语”——不止是西方音乐,而是一切现代的更多元的有益于我们发展的元素都不拒绝,在“双语”的架构下建立多元的思维。一个有能力的学生,如果有自信的话,在这种学习的过程当中就不会迷失掉论文。
所以我们现在想通过实践教学进一步扩展,能够在中国音乐学院的教学空间中形成这样一种理念和一种方式,让我们现在的学子能够有着更强的文化的思想能力和学习能力。整个过程应该说是建立一种全方位的实践,建立一种互动互补的教学关系。这其中包括实践教学、传统教学当中整体的相互之间的联动和有机的碰撞。我想这是我们在探索创新教学当中要达到的一种境界。此外,校外的社会资源和文化空间也对我们教学起到重要的影响。因为我们身处首都,所以很多大型的文化活动跟我们联系非常紧密,但是,这是否会对常规教学产生负面影响,该如何去进行相互之间的调整,是我们面临的问题。比如说《复兴之路》或者奥运开幕式要去参加演出排练了,这时候常规教学就会受到一定影响。学生请公假去参加活动,但是他们的课时如果不够就不能参加考试,最后导致学分不够,以致会影响毕业。所以我们现在就是想给学生创造补课的空间。我们专门利用实践月的时间举办各种活动,给那些耽误上课的孩子们提供补课的机会,这样就使得他们的学分能够得到正常的调整,这样的话,使得实践活动和常规教学找到了一种平衡点。通过这种科学化的教学模式形成一种多层次多维度的教学方式,这种多层次是指,对于活动来讲,有师生之间的个体活动,有学生之间的集体活动,还有学院的各种活动;对于学生的成长来讲,我们在不同的阶段也让他们达到了一种技能的磨练和艺术修养的提升,最后就是人格的提升。从维度来考虑,就是指我们系部空间的、学院空间的,还有国家的整个文化环境乃至国际环境的多维度多层次的有序管理。在这里我想提出一个倡导,从做实践来讲,我们有些音乐院校和艺术院校的负责人表示要建立一个艺术实践联盟,他们希望利用我们丰富的资源和活态的教学空间,让他们的研究生能够参与我们的教学实践活动。如果全国范围内的艺术院校能够形成一个联盟的话,那么教学的相互之间的流动和资源的共享将会成为我们教学当中重要的方式。最后我想说,我们民族音乐本身需要在教育当中去传承,去发展。我们还要考虑的问题就是民族音乐教育自身也需要有一个从无到有的建设、传承、调整和发展的过程,而这一点通常会在教学当中被忽略掉。我们国家要发展软实力,其实文化是核心,所以我们要重视民族音乐教育自身的内涵和本能的传承。今天我的思考是以回顾作为切入点去谈现状,并做一个带有前瞻性的思考。我也是结合我自己的经历,带着一种设身处地为民族音乐教育发展而发自内心的责任感和情感来谈的,希望能够抛砖引玉,引起更多人的共鸣。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