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诺贝尔文学奖得主J・M库切的特殊经历、作品的独特背景与别样风格,使评论界对其产生广泛兴趣。近年来的研究成果中不乏对库切作品的后现代主义研究、后殖民主义研究和历史研究,也有大量语境研究、叙事研究,但由于其作品丰富的内涵和罕见的深度,对它们进行诠释和评价常常如履薄冰。本文从库切的自传体小说入手,通过对作者的成长经历中的性格情感,作品中阐释的政治主张,以及独特的、旗帜鲜明的库氏元小说风格的分析,挖掘始终贯穿于作者本人个性思想中的孤独主题。
摘 要: 本文从库切的自传体小说入手,通过对作者成长经历中的性格情感,作品中阐释的政治主张,以及独特的、旗帜鲜明的库氏元小说风格的分析,挖掘始终贯穿于作者本人个性思想中的孤独主题。
关键词:《中国作家》投稿,库切作品,孤独主题,无政府主义,悲观,文学批评
一、情感历程中的孤独
研究J・M库切的成长经历和心路历程就一定要研究作者的三部自传体小说《男孩》《青春》和《夏日》。“它们就像一个大本营,为库切的其他一些作品提供了索引和背景依托。这三部作品里有作家的心路历程和情感历程,有和作家本人的成长息息相关的一切”[1],这是研究库切作品的起点。
在《男孩》一书中,我们看到:库切的母亲是个占有欲控制欲很强的女人,她的爱让他感到压抑和愤懑。 “他永远也不可能把她倾注在他身上的爱回馈给她。这种一辈子都得背负的爱的债务的想法让他动弹不得,让他恼怒不已”[2]P50。而他和父亲的关系则更为紧张,父子之间甚至是敌我不容的状态。在书中,失去工作的父亲整天赖在床上。有一天早上母亲不在家,因为家里出奇的安静,库切便猜想父亲是否自杀了,“要是他已自杀,自己怎样装作不知情呢?怎样才能使安眠药或他采用的什么玩意儿有足够的时间起作用呢?”(第171页)他忍不住好奇心,踮着脚尖走到父亲的房前窥探时,却看到父亲还在床上酣睡,床边搁了一把尿壶,深黄色的尿液上漂着烟蒂。这样的场景令他沮丧,继而,一股巨大的屈辱感袭上他的心头,“此刻他真希望自己没有站在这儿,没有见证这样的耻辱才好。他想喊出声来:我不过是个孩子!他希望能有什么人,一个女人,把他拥入怀中,疗治他的创伤,安抚他的心,告诉他这只不过是个噩梦”(第172页)。《男孩》呈现在读者眼前的是一个郁郁寡欢渴望温情的孩子。
青年时期的库切同样是敏感和孤独的。像孩童时期一样,他渴望有一个女人能与他产生心灵上的碰撞,给予他情感上的抚慰,并点燃艺术创作的激情和灵感。有一段时间,他每晚为一家阅览室值夜班,他会想象一个穿白色衣裙的漂亮女孩信步走进来,在闭馆时她仍没有离去;他想象带她去参观装订室和目录室的秘密,然后和她一起出现在星光闪闪的黑夜中。在《青春》中,库切详略不一地写了他的几个情人,但与她们的交往并不怎么愉快。《夏日》一书因为采用了多视角的写作手法,较客观较真实地反映了她们对库切的印象、感觉、评价。在数任女友的眼里,库切的形象可以毫无争议地归纳为:孤僻自闭,没有热情,不像一个男人,抑或是中性或无性,有时甚至像一个让人心酸的喜剧人物。就连青梅竹马的表姐也无可奈何地说库切“不仅没能给她带来暖意,而且似乎还把她身上的热气给吸走了。莫非他天生就是一个没有热气的人,就像没有性一样?”[3]P123库切似乎总想从众人的目光中逃离出去,却又无处可逃。他曾经交往过的一个女孩很喜欢他,可是她必须回国,如果他开口让她留下来,她很可能就不顾一切地留下来了。但库切不敢开口,甚至连她走的时候都只能装睡不敢出声,生怕她为此停下离开的脚步。他这样做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她,而只是因为害怕这样的感情交集太过热情太过紧密,他害怕与人世间的某个女人产生固定甚至需要付出责任的关系。也许孩童时期的成长经历已经将他塑造成了这样一个内心渴望爱情可又壁垒重重自我保护的人,这也注定了一辈子的孤独心路。
二、政治思想观的孤独
在《凶年纪事》中库切写道:倘若非要给我的政治思想贴个标签,我想称之为悲观的无政府主义的无为主义,或是无政府主义的无为的悲观主义,抑或悲观的无为的无政府主义:无政府主义源于经验使我知晓政治的问题在于权力本身;无为,出于我对变革世界的意志的顾虑,这一意志携带着权力欲求;至于悲观主义,因为我是怀疑论者,对于世道能否从根本上改变持怀疑态度[4]P203。
库切称自己是无政府主义者,并且毫不犹豫地指出政治的问题根源在于权力本身,明确无误地表明了自己对权力和政治的唾弃,这与他个人生活背景有密切联系。库切生在南非长在南非,在这个个人生来就按照出生的肤色划分三六九等的国度,强权政治所造成的社会不公给他崇尚自由和民主的心灵带来强烈冲击。在种族隔离时代,库切通过《幽暗之地》、《内陆深处》、《等待野蛮人》、《迈克尔・K的生活与时代》、《福》、《铁器时代》等前期作品对以殖民主义为表现形式的权力进行了抨击和解构。后隔离时代的第一部小说《耻》则着力于对文化身份的质疑。大学教授卢里因为性丑闻被辞退,来到女儿露西的农庄,却先后见证了女儿被黑人强暴,农庄被黑人雇工强占等事件,最后从原来的土地的“主人”身份降至照看动物、“过着狗一般的生活”。通过这样戏剧化的故事情节,库切颠覆了西方世界根深蒂固的优越感,解构了建立在强权基础上的文化中心主义。
无为观在某种程度上促使库切在创作中融入大量弱者叙事与边缘书写:《内陆深处》里孤独地生活在臆想与现实的边缘的白人女性玛格达、《等待野蛮人》中饱受帝国酷刑摧残的异族“野蛮人”、《福》中缺失舌头的仆人星期五、《铁器时代》中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迈克尔・K的生活与时代》里的残疾人迈克尔・K、《耻》中丧失了名誉、财产,甚至生命安全也没有保障的卢里父女、《慢人》里因车祸被迫截肢的摄影师师保罗・雷蒙特等一连串令人过目难忘的弱者肖像,都是这种叙事和书写的结果。“这些弱者处在力的对比中弱势的一方,他们或没有改变命运的意志,或没有能力这样做,像无根的草一样漂泊在不同历史时期社会的各个角落”[5]。 库切的悲观主义在他的数部作品中都有表现。在《铁器时代》中,主人公科伦太太因抗议警察的暴力无效,在愤怒中走上街头。她又冷又饿,癌症的折磨令她不堪忍受。她坐下来,觉得自己“像一只上了年纪的动物,死期将至,缓慢地躲进洞里静听心脏的跳动”。此时,几个孩子在她周围聚拢过来,像“乌鸦一般,在一旁等待”。他们趁她昏迷用棍子撬开她的嘴巴,查看有无可以夺取的金牙。在《凶年纪事》中库切更是直接采用“丛林”一词发出这样的感叹:“世界就是丛林(这是一个发散性的隐喻),丛林里所有物种都在为自己的生存空间和生存资源与别的物种展开斗争。”[4]P79“我们都是市场经济的一员,如果不加入竞争,就无法生存。”“一旦放下武器,你就会被(对手)杀死。”
无论是无为,无政府主义抑或是悲观主义,都透露了库切孤独无奈的心态。在无力改变这个霸权横行弱肉强食的世界,只能选择“在唯唯诺诺的服从与奋起抗争之外的第三条路,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是循世,归隐内心,自我放逐”。(第12页)
三、文学批评观的孤独
库切指出,小说的特点就是作家享有充分的自由,能够随心所欲地听任自己的思想自由驰骋,他/她的创作是在“为某种还没有出现、正在路的尽头的某种东西负责”[6]P246。他还曾经谈到,小说是一种独特的体裁,具有“自我审视的空间和能力”,而这是其他类型的写作,如批评、书评等所不具备的(第18 页)。或许正是因为库切认为小说具有这一特点,他更乐意将小说作为研究、探索、评论小说的主要载体去“尝试各种可能性”(第246页),以至于有评论家注意到,“通过小说发表意见”已经成为一种“非常典型的库切式手法”[7]P2。
库切通过小说表达自己对文学批评的揶揄和批判,这在他的后期作品中屡见不鲜。在《耻》中,他借大学英语教授卢里之口说:“事实上,他烦透了文学批评,烦透了一行一行爬着写评论。”在《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的第一课“现实主义”中,库切曾不无幽默地先后将文学批评称为“一个小小的批评产业”和“她所谓的研究工作”,可见他本人对文学批评呈现出的重功利讲实用等现象的不以为然。在库切看来,小说的特点就是作家享有充分的自由,能够随心所欲地听任自己的思想自由驰骋,他/她的创作是在“为某种还没有出现、正在路的尽头的某种东西负责”[6]P246,无需承担特定的责任。他所指的自由是指“一种有着无限可能性的诗性想象―――小说家在开始创作时没有、也无法设定一个最终的结局,而创作的过程就是不断地去探索、追求这一未知的过程,而在此过程中,小说家可以自由地运用各种戏剧化的手法充分地展现,甚至强化个人情感。”[8]因此,小说创作于库切是一个自由探索的过程,同时注定是一个孤独的情感历程,一个没有人陪伴、没有人交流的孤独旅程。
四、结语
无论是直面自己的成长经历,还是在作品中对强权政治霸权思想进行剖析,抑或是借主人公之口表达自己对“当下西方文明中浅薄的道德感和残酷的理性主义毫不留情的批判”,库切注定是孤独的。这种孤独是以知性的诚实和作家的良知为基础的,是一个“有道德原则的怀疑论者”对自身和人类精神困境的深切关注。
参考文献:
[1]刘静观,刘杨,李亚蕾.论库切自传体小说情感世界.河南师范大学学报,2012(3).
[2]库切.文敏,译.男孩[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
[3]库切.文敏,译.夏日[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
[4]Coetzee J.M.Diary of a Bad Year,London,Harvill Seckor,2007.
[5]邵凌.库切的政治观与文学创作.外国文学,2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