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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青楼梦》是晚清狭邪小说中“溢美”之作的一个典型代表。作品中主人公金挹香“游花国,护美人,采琴香,掇巍科,任政事,报亲恩,全友谊”的一生,寄托了作者现实中难以实现的一种人生理想。而这种理想,在晚清狭邪小说中又有着普遍的意义,反映出了当时社会背景下封建文人难以割舍的士子情结。
关键词:《青楼梦》,狭邪,士子情结
一、近乎完美的人物形象凸显封建士子的人生理想
俞达的《青楼梦》,在狭邪小说史上以“溢美”姿态描写名士名妓的生活而闻名。此书同时以效仿名著《红楼梦》而出名,虽比不上《红楼梦》的深刻大气,但单就文本来说,书中刻画了一系列人物形象,如金挹香、邹拜林、钮爱卿等近乎完美的人物形象,从现实的角度,表达了作者渴求功名利禄的人生理想。而金挹香“得美人、求功名”的近乎完美的人生,也凸显了封建文人的士子情结,凝结了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名士梦。
金挹香这一形象最早可以溯源到唐传奇。《枕中记》中卢生在旅途中借道士吕翁的青瓷枕入睡,在梦中经历了生平所热烈追求的“出将入相”的生活,惊醒时还不到蒸熟一顿黄梁饭的工夫,于是他大彻大悟,万念俱灰。另一传奇《南柯太守传》中淳于棼醉后入梦,被槐安国招为驸马,出任南柯太守,廉能任职,深受百姓爱戴,醒后惊异,才发现槐安与檀萝国原来都是蚁穴,从此他深感人生虚幻,乃栖心道门,不问世事。这两篇传奇之作都曲折反映了一般封建士子热衷功名富贵的思想和渴望建功立业的人生理想。
《青楼梦》首先以慕真山人道明“吴中士风”即社会环境,所谓的“章台种柳,深巷栽花,仍不改风流景象”。而后一道人出古铜镜一面,曰“此尔一生佳话尽寓其中,勿多诘,鉴后即明。”镜中藏着金挹香非凡的一生,而作者也认定这不过是个梦:“一日,忽见前生赠镜道人一棒喝来,惊得大汗满身,神归躯壳,镜亦杳然。忽闻架上鹦哥诵诗云:‘一番事业归何处,花谢春深老杜鹃。’醒后细思镜中之事,犹觉历历可溯。于是假虚做实,以幻做真,将镜中所作录成一书,名曰《青楼梦》。”由此点题,道出了金挹香亦真亦幻的一生,与唐传奇故事情节如出一辙。
书中反复穿插金挹香在凡间(现实)与仙界(梦境)之间游移的现实,虚实相结合,更加清晰地描绘出金挹香这一虚幻的形象。如第三回“幻景迷游洞天府,柔情谴绻证良缘”写金挹香与三十六美逐一相遇,尝遍天下美色,这是爱情的得志;第三十回“金挹香南闱赴试,褚爱芳东国从良”写金挹香考取了功名,这是事业上的得志;到第三十一回“缀巍科人才驰誉,作幻梦美女飞仙”写金挹香入了梦境,道人告知他“你的艳福应将享满,尝言道否极泰来,乐极悲生。如今众美都要与你分别了。”爱情、事业上的得志是虚,梦境中的分别是实,全书以梦点题,这就预言了金挹香所得的一切终究不过是一场空,实际上是将“现实”与“梦境”来了一个置换,倒是梦境中的虚无才有可能是真实的。作者没有将金挹香说成是个平凡的普通人,而是下降的俗世的仙班神童,是有其用意的。普通人如若是做了这许多“痴梦、好梦、富贵梦”,醒来之后就是完事皆空,真正一无所有;而神仙就不一样了,神仙下降到俗世不过是想体验俗世的生活,就算醒来要重返仙班,还可以重新过着自己神仙的生活,与俗世无碍。俞达做为一个普通的俗世中人,渴慕和梦想的不也正是这样超凡脱俗的生活?
金挹香短短的一生,将典型的封建时代文人士子所可能有的梦想全部都集中到他一个人的身上。作者赋予这一角色以完美的形象,他不仅是父母心中的孝子,还是众美心中的好男人、好丈夫,更是百姓心中的好官。其近乎完美的生活凸现显了以作者为代表的封建文人对此种生活的向往。
二、“一男多女”的叙事模式强化以男性为中心的士子情结
《青楼梦》以金挹香的一生贯穿全文,加之他的好友邹拜林,二人皆是人品高洁之人。书中将青楼女子也写成了高洁之人。他们之间的交往被作者过分美化:男的形象高大,充当护花铃的角色;女的温婉贤惠,既是好妻子,又是好情人。金挹香、邹拜林们对女性的认知与《红楼梦》中贾宝玉在对待女性的态度上有相似之处,都有着“女性崇拜意识”。但二者是有着根本区别的。《红楼梦》里贾宝玉的思想理念、人生追求是与传统的大夫情结相背离的,他在反对等级制度的同时,对男尊女卑的传统偏见,更予以彻底的否定。他不止一次地说过:“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凡山川日月之精华,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滓渣浊沫而已。”他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把男人都看成是“混囤浊物,可有可无”。他生活在一个清纯的女儿国里,他对仕途经济不感兴趣,却对大观园的女孩子抱着一种真诚的尊敬与爱护之心。贾宝玉对女性的尊重,实质还是对那些命运悲惨的女孩子的同情,也是对美好品格的爱慕。然而在《青楼梦》中,金挹香却没有这样的思想情怀。《青楼梦》中金挹香所谓的“女性崇拜意识”,还是为了迎合封建士子的“名士梦”,从骨子里说不过是一种“伪女性崇拜意识”。表面上他对众美爱护有加,好像个个都是他的红颜知己,但他的骨子里面却尊崇的是封建的君臣纲常,崇尚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对女性的要求是三妻四妾,与三十六美的交往,对他来说只是坠入红尘的一段孽缘,当一切繁华散尽,梦要醒来的时候,他又借“悟道”来为自己开脱。第五十六回“遵礼制孝子丁优,问踪迹痴生辛苦”讲金挹香在任上时父母升天,回家守孝,终七之后,心里想念美人,出门拜访张飞鸿时,发现她屋中换了陆蕊珠,心中便觉得无限凄凉。假母安慰他,他却说:“非是我金挹香无情,不再交好,你想我三十几位美人,一转瞬间皆成幻诞,若再与你们蕊珠姐姐叙首,只怕停了三年五载,又要分离,岂不是令人益增惆怅?况且我昔日繁华已经享尽,就是如今再与几位新姐姐交好,虽则众姐妹无有不恋惜痴生,但是我如此一番之后,花前之福我也不想享的了。”金挹香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足以说明他对女性的态度,并不如宝玉那样“凡山川日月之精华,只钟于女儿”,而是想尽量满足自己的占有欲望,他认为自己过去的经历是“失足”之举,既是失足,那众美在他心目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
金挹香与好友邹拜林在一起“论情”,即点明了金挹香对女性(妓女)的态度。他认为妓女虽属无情之辈,然而在才情方面大多也不失势于大家闺秀,他与众美交好后,不仅爱其才,而且怜香惜玉,竭尽护花使者之能事。他充当的这种“护花铃”的角色,让他身边的女性对他温柔与崇敬有加。这种“父兄”角色更加重了他的使命感,及到后来众美陆续从良的时候,他却因自己从此再也不能与众美谈情说爱、饮酒作诗而顿生悲情离情。这种所谓的“护花铃”、“父兄”的角色,一个从仙界下凡到人间的仙童,英雄的使命使他保护着三十六位美人,典型的“一男多女”的叙事结构,可以明显看出作者以男性为中心的思想立场,“所凸显的仍是男权社会中名士的理想,一男三十六女的架构,在仙界与历代名妓的交往,是空全绝后的男权心理的自我暴露!”
悟空山觉迷道人与金挹香“谈情”恰如其分地点明了金挹香的思凡之情。人生所谓“痴情,真情,欢情,离情,愁情,悲情”他都有了,道人念他身边众美云集,劝他不要看破红尘,他却说:“我金挹香岂是泥而不化的人。我如今见色知空,决不肯再堕孽海,复恋尘缘的了。”这就等于是否认了他以前与众美的情意、恩爱,他把与三十六美交好的深情归为“孽海”,足以展现了封建士子文人的虚伪与自保。也就是说金挹香下凡界保护三十六美的遭遇只不过是为了成就文人士子的黄粱美梦,书中金挹香的虚幻一生反映了士子的文化心理,即在现实生活中失意,欲望遭到压抑,而虚幻的梦境却满足了他们,成就了他们的痴梦、好梦、富贵梦。
三、名士“崇高”的人格魅力寄托士子对人生理想境界的追求
中国传统的士人都受着儒家思想的影响,他们都“内圣外王”,讲究出世入世的思想,然而封建社会等级森严的社会秩序,让读书人都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作自己的人生梦想。范文澜先生说:“士处于社会中间阶层,看不起老农、老圃,当然不愿意吃苦劳动,但贵族阶层里又没有士的地位,很少有机会取得大官,因此他们憎恶世卿把持,要求登进贤才,惟一希望是做官食禄,最好做国君宰相,周公相成王,是他们理想的幸运,如果做不到,替士卿当家臣也可以。想维持旧统治的地位,可是正在摇摇欲坠,想反对世卿大臣,可是他们仍有实际权力,想做大官,可是被贵族压抑,想要贫贱,可是委屈了治国平天下的大学问。”这段话道出了封建士子的生存境况,他们多处于社会的中间阶层,有闲又有钱,但在政治上却往往难以出人头地,于是“出将入相”就成为他们美好的人生追求。而现实生活中这些文人却又往往是不得志,只好借助文学作品来满足自己的人生诉求。
《青楼梦》作者俞达所生活的时代,一般的下层知识分子生活落魄,人生抱负难以实现,面对现实,他们既无法回避又无力抗争,也只能在幻想中求得心理上的平衡。
纵观《青楼梦》,无论是风流倜傥的金挹香、邹拜林,还是风华绝貌、柔情万种的名妓,他们都有着品行高洁的人格魅力,虽写娼门,但丝毫感觉不到污秽之处,金挹香与众美交好,心甘情愿充当“护花铃”的角色,在仕途上也是一路春风得意,做官时为百姓造福一方。这些美好的品格,普通人难以企及,作者之所以这样写,实际上正是所谓“千古文人侠客梦”的体现。就狭邪小说来说,作品中的这些风流名士,又是凡俗世界中的“侠客”,作者赋予他们凡人难以达到的高贵品格,既是一种人格魅力的体现,又充分寄托了作者心目中想要达到的一种人生高度,一种难以企及的人生理想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