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中爱欲与文明的冲突

　巴尔扎克曾说：“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陈忠实的《白鹿原》无疑就是这样一部奇书、大书，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当属名至实归。巨制宏文间波涛汹涌，白鹿莽原上翻云覆雨，人情世态，国仇家恨，旧朋新鬼，王旗变幻，上演了一幕幕惊心动魄的长剧。对这部作品的研究自然可从不同角度切入，本文不揣浅薄，尝试从的爱欲与文明冲突的角度予以解读。
　　一、小娥的抗争
　　小娥在作品中无疑是爱欲的符号，没有男人能抗拒她的诱惑，从黑娃，到鹿子霖，到白孝文，都不例外。与此相对应的，白嘉轩和鹿三可以作为文明的代表，特别是封建文明，男权文明。小娥与他们的冲突，就是爱欲与文明的冲突，小娥的抗争，就是爱欲对文明的抗争。
　　在郭举人家，小娥只是满足郭举人性欲并且帮助他延年益寿的工具，过着连狗都不如的生活，但是她只能忍受，因为她是小妾，在这样的封建家庭里，她的地位就是这样。显然，她的爱欲受到了封建文明的压抑。为了挣脱束缚，她找到了黑娃。黑娃的个性很爷们儿，很让人喜欢，小娥选择他也无可厚非。二人事情败露以后，小娥的名声便毁了，不仅郭举人不要她，就连自己的娘家亲人，也觉得她伤风败俗，草草将她打发掉，恨不得再也不见她一眼。小娥跟黑娃回家，却又被白嘉轩、鹿三不接受，被当做“婊子”，“入不得祠堂拜不得祖宗，也见不得父老乡亲的面”，被人提起时也只是被称作“那货”，完全不被当做人看。爱欲再一次被文明不容。
　　二人在村口打窑洞，自力更生地生活。后来黑娃跟鹿兆鹏一起办“农协”，闹革命，无知的小娥只是跟随丈夫，被卷入其中。农协失败后，黑娃远走高飞，把小娥留下，替他受过。小娥还一心一意地想着救他，为了他去求鹿子霖。鹿子霖也无法抗拒小娥的魅力，将小娥占为己有。小娥孤身一人在村口住，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还要想办法救自己有家难回的丈夫，在这种情况下，有权势的鹿子霖愿意帮她，她的顺从也是唯一的办法。狗蛋的出现又让小娥再次陷入了屈辱，以淫妇的身份，和狗蛋一起受人凌辱，爱欲被文明公开蹂躏。
　　小娥在鹿子霖的怂恿下，开始引诱白孝文，开始只是为了害他，但后来看到他的悲惨境况，又产生了内疚和怜悯，于是真心地对他好了起来。白孝文起先和小娥在一起，但并没有发生关系，被鹿子霖陷害，身败名裂以后，才与小娥发生性关系。他自己说“原先要脸，现在不要脸了”。白孝文作为族长白嘉轩的长子，是白嘉轩的接班人，在白鹿原有很高的地位，是文明的代表，所以他的心里一直不能接受小娥，就是自己的爱欲被文明所压抑。但是身败名裂之后，文明将他抛弃，他的爱欲便占了上风，与小娥沉浸在有实无名的夫妻生活中，置自己的家室于不顾，以至于家中的老婆饿死，自己也沦落到要饭的地步。鹿三看到白孝文的境况，心里痛恨小娥，便将其杀害，并且理直气壮，即使后来被别人知道了，也没有人责备。可见，他被大家认为是文明的代表，杀死小娥是文明来消灭爱欲。
　　小娥死得冤枉，死后不甘，掀起了瘟疫，还附体在鹿三身上，向村民们诉说自己的冤屈，要求给自己安葬，并且膜拜，这是小娥最后的斗争，也是爱欲最后的控诉。村民们害怕瘟疫，纷纷屈服，眼看着小娥就要胜利了，但是白嘉轩绝不屈服，不仅不满足小娥的要求，反而用一座塔把她镇在下面，让她永世不得翻身。爱欲彻底地被文明所镇压。
　　作者似乎对小娥流露出一点同情，让她那句“啊，大呀”一直扰乱鹿三，让他精神不振，可是终究没有给她一个好下场。最悲哀的是，黑娃后来洗心革面了，回来重新进祠堂，拜祖宗，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忏悔不已，这也是对小娥最彻底的否定。
　　二、鹿冷氏的压抑
　　小娥是很可怜，一直受人们的冷眼和唾骂，但是她也曾经有过黑娃、白孝文真诚的爱，她的爱欲曾经得到过释放。相比之下，鹿冷氏虽然出身好，身份地位都有，但是她的爱欲一直是被压抑的，最终被压抑致死。
　　小娥和黑娃是自由恋爱，鹿兆鹏和鹿冷氏则是包办婚姻，为此，鹿兆鹏还曾经对黑娃表示过羡慕。他可以在外面闹革命，却不敢违抗家长给他安排的婚姻。最后还是违抗了，一走了之，又在革命过程中和百灵结婚。他的正牌妻子却被扔在家里，名义上结婚了，其实和单身没有两样，根本没有丈夫，更不用提爱情。还没和鹿兆鹏弄清楚结婚是怎么回事，就变成了弃妇，孤单地过着日子。爱欲一直被文明压抑着。
　　直到有一天，鹿子霖晚上回家，白冷氏去扶他，公公却酒后乱性，对她不敬。她又羞又恼，文明告诉她，公公的行为很可耻，所以，她在第二天做饭的时候，给公公的饭里加了草，表示他的行为和牲口无异。但是，正是公公这次酒后乱性，唤醒了白冷氏心中懵懂的爱欲，让她平静的心有了渴望。没有丈夫的她，只能从别人身上来找替代。但凡有一点办法，她也不会去找鹿子霖的，那是自己的公公，乱伦比红杏出墙本身更严重。但是在那样的封建家庭里，她又已经嫁人，还能怎么去追求幸福呢？鹿子霖平时就作风不检点，而且也对她有过不良的举止，所以爱欲占了上风，她最终把目标定为鹿子霖。
　　可是鹿子霖不仅自己有老婆，外面还有一大堆情人，他根本犯不着对自己的儿媳下手，所以他同样地用菜里的草拒绝并羞辱了鹿冷氏。鹿冷氏不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被这样毫不留情地羞辱，这打击是难以承受的，她的爱欲无法得到满足，只能病态地释放，于是便得了别人眼中的“淫疯病”。这个时候的她是最矛盾的，爱欲和文明的冲突最激烈，她也时而疯，时而好。她是希望自己站在文明这一边的，所以父亲冷先生要接她回家，她也拒绝，她认为自己可以好起来，但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爱欲会那样疯狂，连父亲的药都压不下去，最后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毒死，也可以说她是被压抑而死。
　　三、男性的文明
　　《白鹿原》是男性主义的作品，在人物安排上，作品中的男性白嘉轩、鹿子霖、朱先生、冷先生、黑娃、鹿兆鹏、白孝文等，每一个都有鲜明的个性。而女性，总体上就是两类，贤妻良母和荡妇。前者如仙草等，后者如小娥。女性也只是以符号形式出现，为了衬托男性。
　　在作品的内容上，男性的地位也明显高于女性，男性的爱欲是被包容的，只有女性的爱欲是被压抑的。这文明是封建的文明，更是男性的文明。
　　白嘉轩娶过七个老婆，这是他引以为荣的事。老婆死了，再换一个，就如同窗户纸破了，再糊一层一样。但是并没有人因此指责他，反而说他是贵人，是前几个女人命浅福薄，他照样可以当族长。鹿子霖生活作风一向不好，除了小娥，他还有很多情人，有很多孩子，但是在白鹿原上，仍然是可以做官，甚至老了以后，还认了一堆干儿子，享着多子多孙的福气。鹿三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媳，然而被人们知道以后，却没有受到指责，更没有被判刑，仍然安度晚年。白孝文嫌自己的老婆是“豆腐渣”，整日在小娥那里抽大烟，堕落到要饭的地步，险些死去，但是后来还是有机会翻身，不仅重新得到家族的接纳，而且仕途顺利，最终当了县长，也有了新的家庭。黑娃把小娥从财主家带回来，被人们不接受，后来又当过土匪，在白鹿原上做过很多人们无法原谅的事，除了小娥，还有过白牡丹、黑牡丹，但是后来他重新做人，不仅有了官职，而且还成为朱先生最好的学生，学为好人，得到族人的接纳和尊敬，也有了新的家庭。鹿兆鹏结婚以后，就抛下自己的妻子，四处闯荡，后来干脆又和百灵结婚生子，却始终没有写一封休书，解放在家中为自己受苦的妻子，如此不负责任，但家里人也只是责骂，让他给妻子留个娃而已，并没有给他定什么罪。
　　从这些男性的所作所为和后来的结果可以看出，他们的爱欲几乎不曾受到压抑，即使做了违背文明的事，最终也能被文明所包容，因为这文明本身就是男性的文明。而小娥和鹿冷氏，只是追求最基本的、正常人的爱欲，都要受到压抑，如果不反抗，就像鹿冷氏，被压抑而死。如果反抗，就像小娥，被彻底镇压。而给她们判决，压抑她们的，正是那些所谓文明的男性。
　　总之，在《白鹿原》中，小娥和鹿冷氏的身上都能看到爱欲与文明的冲突。小娥一次一次地抗争，又一次一次地失败，最终被彻底镇压。鹿冷氏一心想屈服于文明，终于压抑而死。而镇压、压抑她们的文明，则是以白嘉轩等人所代表的男性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