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许浑的怀古咏史诗文学有着深沉的忧患意识,表现了其“金刚怒目”的一面,隐含着一种即使无能为力却执著于内心理想的矛盾与痛苦。而这种忧患主要表现在忧君、忧民、忧己三个层面上,前两个层面是劝谕君王,关心民生,表现为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忧患,后一个层面表现为对自己人生价值的反思以及对人类终极意义的忧虑。
关键词:许浑;怀古咏史诗文学论文;忧患意识论文
许浑的怀古咏史诗文学虽然数量不多,但在其诗集中却是最具光华的一部分。《唐才子传》卷七云:“浑乐林泉,亦慷慨悲歌之士。登高怀古,已见壮心,故为格调豪丽,犹强弩初发,牙浅弦急,具无留意耳。至今慕者极多,家家自谓得骊龙之照夜也。”[1]明人高棅《唐诗品汇》中云:“用晦之《凌歊台》《洛阳城》《骊山》《金陵》诸篇,至今古废兴,山河陈迹,感慨之意,读之可为一唱而三叹矣。”[2]评价极高。许浑生活在衰败倾颓的晚唐,面对末世黯淡的景象和自身黯淡的前途,在诗歌中屡次表现其抚时伤世的感喟和襟抱难展的抑郁。然而,在怀古咏史诗文学中却突现出他“金刚怒目”以及深沉忧患的一面,“戴儒冠而事素王”的夙志也表明他以道自任的使命感。虽然缺乏中唐士人那种挽狂澜于既倒的强度和力度,却也隐含着一种即使无能为力却执著于内心理想的矛盾与痛苦。而这种忧患主要表现在忧君、忧民、忧己三个层面上,前两个层面是劝谕君王,关心民生,表现为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忧患,后一个层面表现为对自己人生价值的反思以及对人类终极意义的忧虑论文。
一、忧君
先秦的士是自由而颇受重视的,因为当时诸侯割据,各诸侯国得士则昌,失士则亡,而秦统一后,士人便面临着从道与从势的两难选择。一方面,中央集权决定了君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国家的兴衰存亡和人民的安泰和平都掌握在君主一人手里。另一方面,道又是文人士子的政治理想追求,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可自己的生死荣辱又操纵在君王的权势之中,于是他们一旦发现君主有背经离道的倾向,就设法加以劝阻,通常的方法是“进谏”,希望通过谠言切谏,规劝圣听。但是大多数士子在触犯龙颜之后被罢官贬谪,结局凄凉。既然不能当面进谏,便采用讽谏的方式,或寓言以讽谏,或咏史以讽谏,目的是批判影射。许浑在诗中屡次提到他因“壮犯麟”“宽犯麟”而被贬的遭遇,于是他把对于君主的忧虑集中反映在怀古咏史诗文学中论文。
首先是对君王生活上荒淫放纵的讽谏和忧虑。会昌时宦官仇士良致仕回家,曾给宦官们传授秘诀:“天子不可令闲,常宜以奢靡娱其耳目,使日新月盛,无暇更及他事,然后吾辈可以得志。慎勿使之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知忧惧,则吾辈疏斥矣。”[3]晚唐士人所担心的,正是皇帝受宦官蛊惑而不知前代兴亡,不知励精图治,荒淫放纵。史载晚唐的敬宗、武宗、宣宗都是些只知游乐的昏君。《旧唐书•敬宗纪》:“上御三殿,观两军、教坊,内圆分朋驴鞠、角觝。戏酣,醉首折臂者,至一更二更方罢。”[4]敬宗、武宗、宣宗都好畋猎,常为此荒废政事。武宗堪称最好畋猎者,《新唐书》卷七十七《王贤妃传》载王贤妃为才人时,“状纤颈,颇类帝,每畋苑中,才人必从。袍而骑,校服光侈,略同至尊,相与驰出入,观者莫知孰为帝也”[5]。此乃武宗与后宫嬉游畋猎的记载。为此,许浑的《楚宫怨》就对武宗好畋猎、宠女色有所讽刺。诗云:“猎骑秋来在内稀,渚宫云雨湿龙衣。腾腾战鼓动城阙,江畔射麋殊未归。”《烈女传》:“樊姬,楚庄王之夫人也。庄王即位,好狩猎。樊姬谏,不止,乃不食禽兽之肉。王改过,勤于政事。”[6]此诗咏其事得以谏猎论文。
再如《金陵怀古》中云:“玉树歌残王气终,景阳兵合戍楼空。松楸远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宫。”晚唐时期,国事无望,士人们仍试图挽救国家于颠覆危亡之中,于是,纷纷以古刺今,警戒统治者莫走覆亡的老路。用晦此诗颇为警醒,他告诫统治者,如果还象陈后主等六朝统治者那样醉生梦死,不思进取,不念民生,将会重蹈六朝的覆辙,那松楸满坡的坟墓,那禾黍离离的六朝故宫就是血的见证!另外,《骊山》直接以本朝之事入诗,指明如此骄奢纵乐的结果只会是“瓦落空墙见野蒿”;《汴河亭》以隋炀帝穷奢豪欲终致灭亡的教训讽喻当朝统治者,把骄奢隐逸所能酿成的可怕后果揭示无遗论文。
其次是对君主政治上昏庸糊涂、软弱无能的讽刺。如《读戾太子传》:“佞臣巫蛊已相疑,身没湖边筑望思。今日更归何处是,年年芳草上台基。”戾太子即汉武帝太子刘据。武帝末年遭佞臣巫蛊之祸的陷害和汉武帝的猜忌专断而屈死,此诗影射中晚唐党同伐异互相杀残的历史。中晚唐之际,皇权岌岌可危,各派权力争夺异常激烈。宪宗子李悟在敬宗被杀后,先受拥立旋即被杀,就是一个权力斗争的牺牲品,用晦所指或即此事。再如,《旌儒庙》讽刺统治者的暴戾专断。《姑苏怀古》中“可怜国破忠臣死,日日东流生白波”,表明吴国之所以落得凄凉可悲的结局,是因为不听伍子胥的忠谏,以此来告诫统治者要听取下臣忠告,不可堵塞言路,否则只会走上倾覆的老路。
最后,宰臣宦官等上层集团的腐败也是唐王朝衰微的直接原因之一,为此,用晦多借东晋石崇的骄奢来揭露晚唐权贵豪绅的腐败,《金谷子》《金谷桃花》《金谷怀古》等即为此作。如《金谷园》:“三惑沉身是此园,古藤荒草野禽喧。二十四友一朝尽,爱妾坠楼何足言。”三惑指酒、色、财,此诗以东晋石崇的宠色斗富、骄奢腐败的生活来贬斥晚唐那些与民争食、与国争力的蠹虫败类。
二、忧民
这一层面主要表现了诗人的民本观念和博爱情怀,即应该以苍生为重,以百姓为本。如《途经秦始皇墓》:“龙盘虎踞树层层,势入浮云亦是崩。一种青山秋草里,路人唯拜汉文陵。”汉文帝墓与秦始皇墓相毗邻,“秦皇墓极其机巧,汉文陵极其朴略。千载之后,衰草颓坟,气销影灭,秦皇与汉文无异也。然行路之人,拜汉文陵而不拜秦皇墓,为君仁与不仁之异,至是有定论矣”。[7](《千首唐人绝句》引谢枋得语)以“冷语”揭露秦始皇的荒诞无极,①在两相对比中,指出民心所向。再如《汴河亭》中:“四海义师归有道,迷楼还似景阳楼”,言隋炀帝像陈后主一样荒淫失国,人民不堪其奴役,而归顺于得道者,即李唐王朝。可李唐王朝如今并不珍惜这得之不易的江山和民心,而在走向重蹈陈朝复辙的老路论文。
三、忧己
悲慨一己之境遇,伤悼世事之浮沉,不论是在盛世还是在衰世,自古有之,但晚唐却表现得更为强烈和集中。慨叹英雄无用武之地,从而对自身价值和意义产生怀疑与反思。面临历史,深感个人的渺小与易逝,既而对人类价值和历史世事又有着深重的忧虑与伤悼。且诗中的历史人物已很少是那些功业垂成、倍受景仰的英雄人物,而是一些结局凄凉的悲剧主角。所凭吊的历史遗迹,也大多是悲剧性的废城荒台,离宫旧冢。在许浑的咏史怀古诗中,世事浮云、人生如梦的意绪俯拾皆是。
首先,在对比悲剧性的历史人物的吟咏唱叹中,抒发自身沉沦不遇的悲慨,以及对人类终极价值的怀疑和伤悼。中国“学而优则仕”的传统决定了士子的唯一出路就是仕进,而君主的贤明与否、制度的合理与否又造成了“万人齐过独木桥”的悲壮与无奈,于是他们总是在进与退、出与处、轩冕之志与林泉之趣之间做着艰难的选择,生活上的窘迫,对时局的忧虑,以及先秦士人遗留下来的自尊心与忧患意识让他们不断地在诗中悲悼呐喊,而这种伤悼在对比古人时又显得更为激烈。
如《途经李翰林墓》:“气逸何人识,才高举世疑。祢生狂善赋,陶令醉能诗。碧水鲈鱼思,青山鵩鸟悲。至今孤冢在,荆棘楚江湄。”以李白的才高气逸在盛唐尚且不受重视,相比之下,自己在黑暗的晚唐更是沉沦湮没。《题故太尉段公庙》歌颂了段秀实牺牲自己来换取国家统一的爱国主义精神,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精神又为谁所注重呢?再如“荣华暂时事,谁识子陵心”,(《晚泊七里滩》)“功业山常在,繁华水不回”,(《经马镇西宅》)诗人参悟了荣华富贵、兴衰成败皆归于空的结局,帝王霸业都不能主宰江山,历史终究会消失在永恒的时空里,也存留在永恒的时空里,子陵的不承汉禄、高蹈遁世又何尝不是参透了这此中真谛论文?!
其二,对历史兴亡的浓重的悲悼。诗人站在人类历史的高度,以一种一切皆如过眼云烟的眼光,去审视人世间的成败得失、盛衰兴亡。如他的名篇《咸阳城东楼》:“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出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诗人以一个“愁”字为本诗定下了一个基调,而目之所触,则不觉带有这种感情,从景物中透射出的是作者对于时势的焦虑之情。“鸟下”二句意谓秦苑、汉宫的繁华岁月均已远去,惟有飞鸟鸣蝉点缀在秋风夕阳之间。末句渭水东流,一去不返,既暗喻秦、汉已成陈迹,又有自古及今的意味。此诗已超出了一己之不遇,诗人在面对自然山河与历史遗迹时,更多抒发的是对历史时空及世事沉浮的感喟悲悼。而《金陵怀古》的结联“英雄一去豪华尽,唯有青山似洛中”,涵盖范围更广,集中地抒发了对繁华昌盛终将消尽的无可奈何的心情。如他:“可怜国破忠臣死,日日东流生白波”,(《姑苏怀古》)“百年便作万年计,岩畔古碑空绿苔”,(《凌歊台》)皆是跨越古今、抚时伤世的伤心之词。
综观许浑的怀古咏史之作,其中有对国家、君主、人民深沉的忧患,表现出对晚唐社会政治的深刻关注与反思,也有浓重的忧己之思。故其感叹历史兴亡,悲慨一己境遇,伤悼世事浮沉,莫不具有强大的感染力。
注释:
①叶矫然,《龙性堂诗话》:“同题始皇陵,王维‘星辰七曜隔,河汉九泉开’,许浑‘一种青山秋草里,路人唯拜汉文陵’,元好问‘无端一片云亭石,杀尽苍生有底功’,侈语,冷语,谩
骂语,各有其妙。”
参考文献:
[1]傅璇琮.唐才子传校笺(卷七)[M].北京:中华书局,1990:241.
[2]高棅编选.唐诗品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707.
[3]司马光.资治通鉴•唐纪(六十三)[M].北京:中华书局,1956:7985.
[4]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520.
[5]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3509.
[6]刘向.烈女传(卷之二)[M].《四部丛刊》三编史部.
[7]富寿荪选注,刘拜山、富寿荪评解.千首唐人绝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