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贺,中唐时期才华横溢而又英年早逝的诗人,后世以“诗鬼”称之。独特的身世和经历造就了他非凡的诗歌文学艺术风格。幽冷溪刻的意象,诗歌文学审美边界的扩大,加上诗歌文学意象和内涵的主观化、感性化倾向,致使李贺的诗歌文学历来无法成为诗坛正统,其地位也随着朝代的变迁而沉浮。但李贺诗歌文学的独特魅力,千百年来一直不断吸引着后人去欣赏、研究论文。
关键词:李贺;意象论文;审美特点论文;生命意识论文
李贺,字长吉,生于唐贞元六年(790年),卒于元和十一年(816年),年仅二十七岁,是中唐诗坛中一朵最为璀璨而又过早凋谢的奇葩。他生命短暂,如天空中划过的流星。但他的诗作却千年以还,代代相传,至今追慕者亦不乏其人论文。
李贺一生共苦心创作诗歌文学二百四十余首,意象虚幻怪诞,色彩幽冷凄艳,气氛神奇鬼怪,令人迷醉、向往。杜牧评价说:“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邱陇,不足为其恨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盖骚之苗裔,理虽不及,辞或过之。”[1](杜牧序,439)这些呕心沥血的不朽诗作,奠定了李贺在中国古代诗歌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无论从创作个性、写作技艺,还是对后世的影响而言,他都是极其出色的诗人论文。
一、李贺诗歌文学中的幽冷意象
李贺被后人称为“诗鬼”。宋人严羽诩李贺诗为“鬼仙之词”,[2](187)明人王思任说他:“喜用‘鬼’字、‘泣’字、‘死’字、‘血’字,如此之类,幽冷溪刻……”[3](卷5《李贺诗解序》,245)在李贺诗中,由“鬼”“泣”“死”“血”等幽冷之字组成的意象非常之多。仅以此四字为例,“鬼”字组成的代表性的意象有:“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1](卷1《春坊正字剑子歌》,442)中的“鬼母”;“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1](卷2《南山田中行》,451)中的“鬼灯”;“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1](卷2《感讽五首之三》,455)中的“鬼雨”等。也有直接以“鬼”作为诗歌文学意象的,如“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1](卷1《秋来》,444)中的唱诗之“鬼”等。“泣”作为动词,有“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1](卷1《梦天》,442)中的“老兔寒蝉之泣”;有“催榜渡乌江,神骓泣向风”[1](卷2《马诗二十三首之十》,449)里的“神骓之泣”;有“云根苔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1](卷2《南山田中行》,451)“草发垂恨鬓,光露泣幽泪”[1](卷3《昌谷诗》,463)等多首诗中用到的“露水之泣”等。“血”字的意象有“夜雨冈头食蓁子,杜鹃口血老夫泪”[1](卷2《老夫采玉歌》,451)中的“杜鹃口吐之血”,“天授秦封祚未移,衮龙衣点荆卿血”[1](《昌谷外集•白虎行》,476)里的“荆轲之血”等等。“死”字组成的意象有“离宫散萤天似水,竹黄池冷芙蓉死”[1](卷1《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九月》,445)中的“芙蓉之死”;“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1](卷1《浩歌》,444)中的“彭巫之死”;“九节菖蒲石上死,湘神弹琴迎帝子”[1](卷1《帝子歌》,445)里的“菖蒲之死”;“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1](卷2《老夫采玉歌》,451)中的“玉工之死”等等论文。
这些阴冷的意象,使诗歌文学通篇充斥着死亡气息,凄厉孤愤、幽怆诡异。“鬼”的意象把诗境拉离人间,诗中之物,似乎都满怀着难言的悲怆而哭泣。惊艳的血色,将幽冷晦暗的诗境升华,诗人最终看到了各种生物的死,或许也透过这些物的死,看到了自己如残灯般的生命。这正是李贺所苦心营造的独特诗境,也是其诗歌文学最重要的艺术特色。
二、李贺诗中独特的审美特色
李贺身世凄惨,从小体弱多病,仕途不得志,再加上韩、孟诗派审美取向的影响,造就了李贺对美的独特追求。正因为对美的独特追求,李贺才能将阴森诡异意象,幻化成别具一格的美。这是李贺诗歌文学的一大特色。这样的特色,在现代看来,是超越当时整个时代的审美局限的论文。
首先,李贺诗歌文学体现出了审美边界的扩大,主要表现在诗歌文学意象的扩展上。魏晋以来的诗歌文学吟咏,意象的广度是很有限的,日月、风雨、山水、草木鱼虫、宫殿、仙踪、美人、工艺品等能给人以直接美感的意象构成了诗歌文学意象的主要组成部分;相反,那些不具备直接美感的事物在诗歌文学中很少表现。李贺诗中的“老兔”“衰灯”“秋坟”等诡异幽冷的意象的使用,拓宽了诗歌文学的意象,将原本不具备直接美感的事物,经过诗意处理,赋予独特的美感论文。
例如对死亡的描写。人都是对死亡心存恐惧的,古人论及死生,常将死亡作为忌讳而不提。李贺却敢于直接描写这一常人避之不及、谈之色变的事物。在李贺笔下,死亡可以由抽象概念变为眼前的景象,却又是那么的神秘。《感讽五首》其三写到:“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月午树立影,一山惟白晓。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1](卷2,455)这首诗构成了一幅凄冷阴森的午夜荒野场景:在荒芜的南山,幽凉的秋雨之夜,令人读之寒从心生。夜雨淅淅沥沥,秋夜阴森森的风吹来,似是要掠走人的生气。阴风吹散夜雨,幽暗的山径,在月下似乎蒸腾起青色的薄雾。四野苍茫,往来飘忽的如萤的鬼灯,在引导新死的鬼魂。这个世界里,一片死寂,这本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世界。但李贺却把奇异的幻想、跳跃的笔调、光怪陆离黑白颠倒的色彩投射在浓缩艳丽的语言上,创造出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人间的幽邃朦胧的境界。在视觉上给人以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感,在听觉上给人以莫测之感,突现出神秘诡谲之美。
其次,李贺诗歌文学中表现出来的感性化倾向。感性化是现代社会的特征。人类工具文化和社会理性文化高度发达而二者矛盾激化后,人类呼唤出的第三种文化,即感性文化。在审美层面上也是如此。李贺诗歌文学的感性化倾向主要表现在诗歌文学意象的主观性及内涵的非理性特点。
意象是古代诗歌文学中不可缺少的元素,没有意象的诗歌文学就成了道理或哲学观念的堆砌,丧失了文学性。意象的选择特点也表现出不同诗人的诗风。李贺不仅扩展了诗歌文学意象,将“鬼魂”“死亡”等本来不具备直接美感的意象引入诗中,而且他所选的普通意象也大多加入了浓重的主观情绪,使之符合、烘托、甚至是直接表达自己的心情。自然界中的花草雨露本不具备情感,而李贺在用到这些意象的时候通常赋予其深沉的感情。比如“我当二十不称意,一心愁谢如枯兰”[1](卷3《开愁歌》,461)中运用的“兰”的意象,古人用“兰”的意象,大多是借其高洁品质来赞美贤人或者用来自夸。李贺的“兰”却是“枯兰”,只是用来比喻自己因不得意而枯萎的心灵。同样的运用在《金铜仙人辞汉歌》中也有。“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1](卷2,448)中的“兰”是衰老的兰,是为烘托金铜仙人被载离时的苍凉感,也是为表现作者自己内心的苍凉感。这样的“兰”,就不是带有其本身特质的兰了,而是完全成为了表现作者主观情感的物象载体论文。
李贺诗歌文学的思想性后人多有诟病,连在《李贺集序》中极力推崇他的杜牧也不得不承认其“理”不及《骚》。他的诗更多的是感性化的情感宣泄,而非理性思考。魏晋以来,文士怀才不遇,大多会以诗歌文学抒怀,并在诗中思考自己不得志的原因,以及不忘针砭时弊。鲍照的《拟行路难》、左思的《拟古》乃至杜甫等很多大诗人的诗篇皆是如此。李贺也有巨大的身世之悲,怀才不遇之痛,年轻多病之忧,生活困顿之苦。但李贺仕途受阻离开长安,并不用诗歌文学来探讨自己失意的原因,也并不常用诗歌文学来揭露致使自己怀才不遇的时弊。而是用《金铜仙人辞汉歌》这样的诗歌文学来叙述那种离去时的悲怆,用金铜仙人辞汉来类比自己离开长安。对本是无情之物的金铜仙人赋予了强烈的悲情,从而暗示本是有情之人的自己离开时有何等的悲伤。再如《开愁歌》本是一首书写自己人生不得意的诗歌文学,但李贺的重点同样不在于理性地探求与归纳,而在于表现“愁”的心境和如何“消愁”。这是一种较为单纯的感情宣泄,也充分体现了李贺诗歌文学在思想内容上的主观化倾向
三、李贺诗歌文学中的生命意识论文
李贺是嗜诗如命的。“每旦日出,与诸公游,未尝得题然后为诗,如他人强牵合以及程限为意。恒从小奚奴,骑蹇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探囊出之,见所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上灯,与食,长吉从婢取书,研墨叠纸足成之,投他囊中。非大醉及吊丧日率如此。过亦不复省。”[1](附:李商隐《李长吉小传》,478)李贺体质孱弱却少年早慧,悲苦的命运,他无力改变,只有在诗歌文学的天地里,才能呼喊出他对时光的忧虑和对生命的爱和恨。诗歌文学的创作过程,正是他对时间与生命进行探求的心路历程。
李贺对光阴是非常敏感的。“细玩昌古集,舍侘傺牢骚,时一抒泄而外,尚有一作意,屡见不鲜。其于光阴之速,年命之短,世变无涯,人生有尽,每感怆低徊,长言永叹。”[4](14《长吉年命之嗟》,58)李贺的诗歌文学中常常表现出对光阴苦短的忧患。《秋来》的开头就写到“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1](卷1《秋来》,444)这首诗一开始就渲染深秋到了,秋风扫落叶,寒蝉悲鸣,使壮士惊心。而诗人自己也命至寒秋,来日无多。这是李贺发自内心的命不久长、大限将至的悲叹。
在李贺眼里,没有人是永恒的。《浩歌》中的“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就凸显了这一点。王母的蟠桃花三千年一开,至今已不知开过了几千遍,即使是彭祖
、巫咸这种人间最长寿的人,也不过是倏过一世,沧海一粟罢了。彭祖、巫咸作为古人心目中养生长寿的典范,诗人在提到他们时,大多表达一种羡慕景仰之情。而李贺却认识到,以彭祖区区的八百年与天地相比也不过是一颗匆匆划过的流星。正是认识到了生命的不永恒,李贺才有了强烈的生命忧患意识。对于体弱多病的李贺而言,这种生命忧患意识更加能让他预知到自己来日无多。这样的认识,让李贺能够坦然地将“死”化为一种物象写进诗里。苦闷也好,忧惧也罢,都是如此的直接,触人心魄。
宗亲身份与家道中落,少年早慧与体弱多病,身怀才华与入世无门。这一对对矛盾把李贺拖入深深的痛苦之渊。生是美好的,但生的美好李贺却在现实中寻不见,这是何其痛苦。《秋来》这首诗在一开头叹息生命苦短之后,紧接着就写到:“谁看青笺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思牵今夜肠应直,冷雨香魂吊书客。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这就表达了活着的苦,在现实中难觅知音,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想到这愁肠都变直了,古人的幽魂也觉得自己可怜前来悼唁。坟墓中的鬼魂吟唱鲍照的《代蒿里行》,他必是也如苌弘般恨血入土化为碧玉了吧。这里既有预知自己也很可能恨血千年的哀愁,也有黄泉下才能得遇古诗人鬼魂为知音的慨叹。也只有生命意识如此之强的李贺,发出的感叹才会包含着这样一种生命即将终结的压抑感和无比强烈的绝望。
结语
“长吉之诗,世以为奇险。”[5](王琦《李长吉歌诗汇解•序》,2)因其风格奇诡,历来不被视为文学正统,这些诗歌文学历千年而犹存。至今,依然能带给人们与众不同的享受。透过李贺的诗走进他的心灵,去了解他的思想、情感、审美。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同情他,为他悲伤、惋惜。同时也羡慕他,为他的诗拍手称绝。
“安史之乱”之后,盛唐气象荡然无存。黯淡的、矛盾丛生的社会,中唐诗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早已失去了李白那雄浑的气魄。此时,自省或自我浸淫成为一代人的内心旅程。反映在李贺身上,也便是一种常态。短短二十七年的生命力每一首诗篇都犹如一曲挽歌,后人的每一次吟诵都是神圣的追悼。
参考文献:
[1](唐)李贺.昌谷集(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78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
[2](宋)严羽.沧浪诗话校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3](明)王思任.谑庵文饭小品(续修四库全书•第1368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4]钱锺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
[5](清)王琦等.李贺诗歌文学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