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动宾]+[宾语]是一种特殊的语法结构,其中[动宾]+[处所名词]的数量较多。本文运用韵律句法学理论,试图从句法结构、音节数量和重音指派三个角度考察韵律和句法对这一特殊语言现象的制约作用。
关键词:教育探索,[动宾]+[处所名词],句法,韵律词,普通重音
一、引言
一般来说,动宾结构后面不应该再加宾语。但是在语言的实际运用中,尤其是在书面语中,我们却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结构:
过境美国 登陆中国 扬名戛纳 投资内地 露脸春晚 启程山东
圆梦奥运会 备战世界杯 做客演播厅 活跃校内外 移民加拿大 任职教育部
存款外国银行 进军中国市场 转战大江南北 亮相北京街头 现身上海拍卖会
以上都是动宾式动词带上表动作发生或指向的处所名词的一种语法结构。这种结构的特别之处在于,动词语素带了一个宾语素组成动宾式复合词后,再带上一个表处所的名词宾语。这一名词宾语与前面的动宾动词的语义关系是表示处所格,由此排除了诸如“叫板美国”“无缘决赛”这类虽然带处所名词,但处所名词是动宾动词的与事格的例子。我们将上面所讨论的结构记为[动宾]+[处所名词]。
二、句法结构分析
[动宾]+[处所名词]结构凝练,带有强烈的书面语色彩,在口语中人们常常需要选择较长的变换形式来表达:
备战世界杯→为世界杯备战 过境美国→从美国过境
进军中国市场→进军到中国市场 现身上海拍卖会→在上海拍卖会现身
扬名戛纳→在戛纳扬名 露脸春晚→在春晚露脸
可以看到,书面语中的[动宾]+[处所名词]结构在口语中往往要补充省略的介词“为”“从”“到”“在”等。
我们认为这一结构形式产生于古代汉语,经历了近代汉语的继承和发展,一直沿用至今。从历时的角度看,[动宾]+[处所名词]是[动宾]+[宾语]结构的一种,目前大多学者都认同这一观点。据杨伯峻(1982)考察,[动宾]+[宾语]结构最早见于《史记》[10]。如:
(1)今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史记・荆燕世家》)
“雅故本”的意思是“本来”或“素来”。“推毂”即“推动兵车轮”,是一个动宾结构,义为“帮助”“促进”。所以“推毂高帝就天下”就是一个动宾结构带宾语的例子。也有处所名词带上标记(主要为介词)后位于宾语之后的。如:
(2)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司马迁《史纪・屈原列传》)
随着语言的发展,处所名词和标记介词一起移到动词之前充当状语,并且介词标记往往丢失,从一些白话小说中能找到这一线索:
(3)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红楼梦》第十五回)
(4)祭先圣南京修礼 送孝子西蜀寻亲 (《儒林外史》第三十七回)
(5)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水浒传》第十三回)
受时代限制,这些例子的使用局限于文色彩道浓厚的章回小说标题或注重韵律搭配的诗文中,并未流行开来。但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一语言现象又开始兴起了,尤其是在新闻、广告等文体中极为常见。例如:
(6)镇江签约央企千亿元大单(《人民日报》2012年10月28日)
(7)温州贪官“戴包包”的名牌包现身拍卖会(人民网 2009年8月27日)
(8)《千手观音》享誉美国千家万户(《人民日报》2008年9月6日)
(9)憨豆亮相开幕式逗翻全场(新浪网 2012年7月28日)
许多原本必须通过介词的引导才能带上宾语的动宾式复合词可以直接带宾语,尽管有一些用法尚未被权威词典收录,但是它们已经在日常语言应用中广泛存在。如果[动宾]+[处所名词]这一格式是从[介宾短语]+[动宾]变换到[动宾][处所名词]的话,那么原本处在介宾短语后面的动宾动词何以跑到介词的位置上来,而形成[动宾]+[处所名词]的形式呢?从韵律句法角度也可以找到一丝线索。
根据冯胜利的观点,介词“为”“在”“从”等都是轻动词 ①,在[动词]+[处所名词]的“VP”壳(VP Shell)②结构中均以空动词(即“V(P)”)出现,而后面动词性的动宾动词[VO]则以中心词移位的方式并入空动词“V(P)”,于是生成了 [[VO]NP]结构(冯胜利,2002)试比较[介宾短语]+[动宾]和[动宾]+[处所名词]两种不同的“VP”壳结构,如下图:
A句 “在奥运会圆梦”与B句“圆梦奥运会”的底层结构是一致的,都是“在奥运会圆梦”的意思,但它们的表层结构是不同的。A句把“在”看作是一个独立的显性轻动词,不需要与另外的词结合,所以下层“VP”的中心词“圆梦”留在原位置不动。而B句中位于“奥运会”之前的没有语音的轻动词,它的意义虽与动词有一致却是抽象的,所以它必须触发被其掌控的下层中的动词“圆梦”上移(留下语迹“t”)并与之合并,才能实现其轻动词功能,于是派生出“圆梦奥运会”这样的表层结构。由此可见,“圆梦奥运会”是动词移位的结果,在最简方案的理论背景下,这或许是[动词]+[处所名词]结构介词省略的原因之一。
三、韵律对动宾动词和处所名词的制约
一个合法的句子不仅要符合句法和语义规则,同时还要满足韵律的要求。汉语具有强烈的双音化倾向,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在音节数量上,[动宾]+[处所名词]结构中的动宾动词是一个双音节词。表示处所的名词宾语则是由两个以上的音节构成的,如“称霸全球”“过境美国”“圆梦奥运会”“亮相北京街头”等等。这一结构受到韵律极强的限制。
首先,这里的动宾动词不能多于两个音节。出现在这类结构中的[动宾]都是双音节动词。在很多情况下,如果把双音节的动宾结构替换成意义相似的三音节的动宾结构,原本合法的句子就变得不合法了。下列情况是不符合语法的: *圆梦想奥运会
*登陆地中国
*开店面王府井
*现身影拍卖会
其次,其中的地点名词不能少于两个音节,以下形式也不能说:
*待命京(“在京待命”)
*过境日(“从日过境”)
动词的宾语不能过繁(多于两个音节),这是为什么呢?这涉及到一条韵律规则:核心重音指派者必须是最小词。
核心重音又叫“普通重音”(Nuclear Stress),是一个句子在没有特殊语境情况下所表现出来的重音结构,亦即回答“怎么回事儿?”这类问题的重音格式。普通重音的特点是“尾重”,即在句子和短语里,较重的成分一般比较轻的成分靠后,赵元任先生称其为“最后的最强”。一般由重音范域里的主要动词从左到右将普通重音指派给该范域内它右侧的最后一个成分上,一个重音范域里只能有一个重音;如果句子中的动词是不及物的,普通重音只能由动词本身承担。
最小词是一个由两个音节组成的音步,即韵律词。冯胜利(1996)提出了汉语“韵律词”的概念。“韵律词”是能够独立运用的最小的韵律单位,它是在音步(音步是节律系统中最小的独立单位,一个轻重的组合就是一个音步)中实现的。汉语中两个音节构成一个音步,因此汉语中一个标准的韵律词就是由两个音节构成的,也就是最小词。韵律词在语音上结合紧密,是汉语词汇词的形式标志,词汇词必须首先是一个韵律词。根据这条韵律法则,一个复合词必须首先是一个韵律词(最小词),即由两个音节的长度构成的,只有最小词才有可能成为词语,大于最小词的是短语成分。如:
[打牢]基础 *[打牢固]基础
[关心]他 *[开玩笑]他
[负责]病房 *[负责任]病房
以上的“打牢固”“开玩笑”“负责任”都是短语成分,超过了两个音节,构不成一个标准的韵律词,不能在韵律上构成一个紧凑的单位。
“圆梦”是一个标准音步,是韵律词,自然可以带宾语,所以“圆梦奥运会”是可以成立的。而“圆梦想”不是最小词,根据左向为语(短语的音步实现方向是从右向左,如“印/文件”)的要求,它只能是动宾短语。如果是短语,那么“梦想”就不能上移到“圆”和它组成一个句法词语,“圆梦想”也就不能发生核心词移位,到空动词的位置生成“圆梦想奥运会”的句子;同时,核心重音会通过“圆”把重音指派给“梦想”。这样一来,“奥运会”就得不到重音,“圆梦想奥运会” 也就不能说了。
另外,该结构中处所名词也不能少于两个音节,这又是为什么呢?“待命京”“过境日”的宾语成分都是单音节的“京”“日”,汉语的音步至少由两个音节组成,单音节不足以组成一个音步。而根据上文提到的核心重音指派规则――核心重音指派者必须是最小词(双音节音步),因而“京” “日”无法指派重音,重音落到“待命”“过境”这两个动宾动词上。整个结构头重脚轻,与普通重音的尾重要求相矛盾,产生了韵律冲突,所以“待命京”“过境日”也就不成立了。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动宾]+[处所名词]这一结构是受到韵律影响的。从韵律角度可以很好地解释动宾动词为何不能过繁、处所名词为何不能过简的问题。
四、重音指派导致信息焦点的位移
学者朱军、盛新华指出,在汉语中,处于句子未尾的成分相对容易成为句子的焦点,所以人们往往把交际价值较大的重要信息,如动作行为所涉及的时间、处所、原因、目的、结果和与事对象放在话语的后部,使之得到凸显和强调。(朱军、盛新华,2008)
根据普通重音指派规则,句子的普通重音在句末的最后一个短语中实现,而汉语的普通重音范域是以动词为中心的,即汉语的普通重音是指派到以动词为中心的最后一个短语的最后一个成分上。这一规律也就是赵元任所说的“最后的最强”。动宾结构带宾语格式焦点突出,表义丰富,可以达到突出强调重要信息的目的。
以“圆梦奥运会”为例,根据普通重音指派规则,它的普通重音是落在“奥运会”上的。而有重音的地方一般是焦点所在,因此“奥运会”也就成为焦点信息凸显出来。这样,“圆梦奥运会”不仅突显了处所格“奥运会”的重要性,增强了“奥运会”承载的信息度,而且在语气上强化了“圆梦奥运会”这一事件的整体。“在奥运会圆梦”仅仅是客观叙述,语气平淡。
我们发现,这一格式还存有双重焦点。以下列两个句子为例,a是网易新闻的一则标题,b是其变换形式:
(10)a.中国梦系列公益广告亮相北京街头(网易新闻 2013年8月6日)
b.中国梦系列公益广告在北京街头亮相
a句的第一重焦点在“亮相北京街头”上,此时的“亮相北京街头”作为一个整体被关注,第二重焦点在结构内部的宾语“北京街头”上,突出亮相的地点在北京。当我们分别对a句和b句进行提问时,提问a句一般会问:“中国梦系列公益广告怎么样?”提问b句时则会问:“中国梦系列公益广告在哪里亮相?”
虽然a句和b句所包含的语义信息量基本等值,但人们所关注的信息焦点和得到的信息反馈是不同的。人们理解a句时,会将“亮相北京街头”视作整体,将其作为一个概括性的事件或动作行为加以对待;而面对b句时,由于加上了介词或其他成分,结构的内部完整性被暂时打破,结构较为松散,人们更容易从细节上去把握和理解,因此提问时信息的焦点集中在了由介词或形式动词引出部分所表达的内容。
可见,[动宾]+[处所名词]结构的具有较高的概括性和凝练性,使人更容易从整体上把握该结构所包含的意义。而这一特点正迎合了新闻及广告语体的要求。新闻广告等语体通常篇幅短小,往往要求以最精练的文字将新闻中最重要、最新鲜的内容提示给读者。如果单单为了追求语义的准确而采用常规的线性排列,就会造成表达上的拖沓冗长,这不符合新闻标题或广告语的特点。[动宾]+[处所名词]这一结构简洁、紧凑,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又与新闻及广告语体所要求的相一致,因而得到了普遍运用。 五、结语
本文主要讨论了[动宾]+[处所名词]结构。首先,我们从句法学角度将其与古汉语中的格式进行比较,指出其出现原因是动词移位的结果。其次,从韵律角度运用最小词和核心重音指派理论解释了动宾动词为何不能过繁(多于两个音节)、处所名词为何不能过简(少于两个音节)的问题。最后,结合汉语的普通重音指派规则指出了这种结构能简化语言、突出重点,在符合语言经济性原则的同时,还有将信息焦点投射在处所宾语以及整个事件上的功能。
注释:
①Light verb,指本身语义内涵模糊因此经常与其它词搭配来清楚
表达语义的动词。如英语中的take/make等。如:take a bath,take a walk;汉语的“干”“打”等,如干工作,干事业;打车,打伞,打酱油。
②乔姆斯基最简方案的重要假设,设想将语言的所有动词结构表征
纳入到一个VP壳结构中去。
参考文献:
[1]冯胜利.汉语韵律句法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2]冯胜利.韵律构词与韵律句法之间的交互作用[J].中国语文,
20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