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浴女》最富有精神价值之处在于铁凝对俗世的进入而达到的俗世的超越。“大浴”实为“灵魂的洗浴”,是女性灵魂世界所经历的挣扎迷惘,再到净化重生的过程。小说通过对女主人公尹小跳成长历程的叙述,追踪和寻觅人性深处的隐秘。
摘要:铁凝的长篇小说《大浴女》向我们呈现了女性的自我成长历程,对女性生存与精神自救给予了人文的关怀。本文通过探讨女主人公尹小跳在罪与恶煎熬中的苦痛挣扎、爱与性欲望里的迷惘前行、母与女对抗后的理解原谅,以及灵与魂涤荡下的觉悟重生,对女性成长这一独特视角进行详尽的解读。
关键词:文学评论论文,大浴女,尹小跳,女性成长,精神洗浴
引言
通过罪的苦痛和折磨、爱的沉酣和绝望、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仇视,以及审视与涤荡灵魂之后的泰然和洒脱,构成了对女性心路成长的隐喻,烛照了个体生命存在的最幽微最晦涩的角落。这是对女性精神世界的吟味,隐隐透露出掺杂着悲凉与慰安的混沌却刻骨铭心的生命感悟。
一、罪与恶煎熬中的苦痛挣扎
王蒙说:“《大浴女》是沉重的。却原来一个人从生下来就承负着那么多自己和别人的包括上一代人的和社会的罪恶,这种罪恶是混沌的,有的是自身的罪,有的是被认为罪,其实不是罪。然而,把不是罪的认定为罪,并要当事人承担罪责,这本身又成了大罪,罪恶感就是这样地无处不在。想起这点读起来觉得惨然肃然。”[1]尹小跳便是深埋于罪恶感中无法呼吸的那类人。如果当初对于是否向父亲尹亦寻揭发母亲章妩与唐医生的婚外情已够小跳痛苦纠结,那么妹妹尹小荃的死便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郁结,时刻伴随着她的精神成长。
“一张三人沙发和两张单人沙发,呈压扁的U字型摆放,三人沙发横放在U字底,单人沙发一边一个对着脸。”在整部小说中,三人沙发成了横在尹小跳心底的物证,一种不可告人的罪恶感犹如挥之不去的魔鬼,放肆地吮啮着她的骨髓。尽管尹小荃作为母亲和唐医生偷情的罪证本不该存在于世,而她作为意外的目击者只能算是照看不利,但尹小跳却从此无法摆脱尹小荃之死的困扰,她将主观上的邪恶想法与现实的残忍捆绑在一起,使自己陷于罪恶的牢笼中忍受煎熬,以至于长期不能正视畸形的家庭关系。
尹小跳的自我反省是艰辛漫长的,同时又是孤独无助的。“人是多么怕被观察被窥测啊,尤其不愿被暗处的同类窥破。”所以与尹小跳同处暗处的尹小帆就为自己找到了看似合情合理的脱罪理由。然而,尹小跳不能像尹小帆一样将错误归于他人,也不能像她一样毫无负担地追求世俗的幸福,因为她清楚尹小帆的自欺欺人、嫉妒姊妹和一系列不可理喻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她灵魂的空虚与恐惧。
尹小跳忍受煎熬的过程是她在潜意识里接受心灵质问的过程,她超越世俗的精神力量正来自于她深深罪恶感。“是谁让你对生活宽宏大量,对你的儿童出版社尽职尽责,对你的同事及不友好的人充满善意,对伤害着你的人最终也能粲然一笑,对尹小帆的刻薄一忍再忍,对方兢的所作所为拼命地原谅?谁能有这样的力量?尹小跳经常这样问自己。她的心告诉她,单单是爱和善良可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那是尹小荃。”所以,尹小跳并没有因罪恶感而停滞不前,她已经将其转化成为精神升华的推动力,用挣扎代替怯懦,用善意掩盖罪恶,用宽容弥补过失,用成熟慰藉自己。
二、爱与性欲望里的迷惘前行
西蒙・波伏娃认为:“即使选择了独立,对大多数女人最有吸引力的也仍然是爱情这条道路。”[2] 在成长道路上,方兢、麦克和陈在都是尹小跳生命中重要的男人,他们给予小跳不同的感情体验,也见证了她在爱与性欲望里的迷惘与前行。
尹小跳曾热烈地爱过方兢,“她像很多恋爱中的女性一样,偏执,大胆,糊涂。和方兢情感上的纠缠弄得她既看不清自己,也认识不了别人”。然而,这段感情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方兢只是一味的肉体获取,享受尹小跳带给他作为“男人”的成就感。“当性忘记了与爱联系在一起,当性忘记了它自身时,诗歌、心灵和音乐还能够表达什么呢?”[3] 爱与性是需要统一的,当小跳烧掉并喝下那些曾让她兴奋不已的六十八封“情书”时,她已经走出感情误区,在成熟的路上迈进了一大步。
外国人麦克给尹小跳激情,但尹小跳认识到这不是爱情,尽管“他们如胶似漆地吻着,有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但小跳的潜意识中只是将麦克当作了陈在。“她爱陈在,这种爱是深切久远的撕扯不断的”,因为麦克热情而狂烈的爱意,才使得她“所有的爱和想念都不如此时此刻这样确凿这样汹涌这样柔软这样坚硬。”所以,尹小跳离开麦克回到北京才是她内心真实的渴望,她已经懂得喜欢与爱的区别,逐渐走向爱情的正轨。
《大浴女》对于性爱的描写是较为晦涩唯美的,但清浅的笔触丝毫没有压抑住爱的欲望与冲动,反而更显诱惑,如同陈在与尹小跳的感情。“他们互相欣赏又互相蹂躏,他们互相欣赏又互相蹂躏,他们互相欣赏又互相蹂躏……”只有陈在,才真正让尹小跳的身心达到了高度的统一,让她走出迷茫做回自己。然而,即使他们相爱,可以不顾道德的约束、父母的劝阻和万美辰的不幸,但尹小跳却已在几段爱情的洗礼下看清了这个蔑视诺言的时代,是陈在保持了诺言本身的古典和纯洁,但这不是生活。她无法忽视陈在对万美辰的那份逾越爱恋更像亲情的感情。尹小跳放下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是她看清自己,看清世界后所做的选择。
尹小跳因走入爱情得到抚慰,又因走出爱情得到解脱回归到宁静。即使性的欲望使她迷惘,爱的过程使她受伤,她终究在不断追寻最真实的自己,最终放下一切,抵达心灵的净土。
三、母与女对抗后的理解原谅
尹小跳心路的铺就,表现在她对母亲章妩态度的转变上。毫无疑问,在章妩从苇河农场回来之前,尹小跳像其他孩子一样依赖并期盼着母亲的照顾和疼爱。但是,章妩借着“眩晕症”的托词留下并与唐医生发生男女关系,使得尹小跳对母亲的冷战悄然开始并持续发展。母亲对这个男人的重视,都让尹小跳从心底讨厌起她的母亲。后来尹小荃的出生又失足夭折,令尹小跳与母亲的对抗愈演愈烈。她对母亲充满了发自心底的仇恨,并把对母亲的冷漠视作对母亲的惩罚,这种无言的惩罚使章妩与小跳的母女温情消失殆尽。 从这对母女关系的对抗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尹小跳强烈的“审母”愿望,也从中感受到了作者对章妩的冷峻而无情的审视。章妩的一生不断地追求欲望,是一个大胆追求个性解放的女性,但她不得不承受俗世对她的惩罚,她在精神上获得自由的同时也饱受了折磨。“也许她生活里还剩下一点儿小小的躲避,那便是躲避她的丈夫尹亦寻”,她在丈夫假装不明真相的责问中被剥夺了忏悔自己私情的权利,她便把这无从倾诉、忏悔的“罪恶”深埋于心,以至于在中年之后通过无休止的整形来掩盖和遗忘自己因“欲”而起的堕落。她人性的变异和扭曲,都令尹小跳感到陌生和反感,也羁绊了这对母女关系的愈合。
文中针对章妩还作出了这样的诘难:“并不是每一个母亲都能够释放出母性的光辉,尽管世上的孩子都渴望着被这光辉照耀。”但最终尹小跳还是宽宥了自己的母亲,因为曾经对“第三者”嗤之以鼻的她毕竟也重蹈覆辙,成为横在陈在与万美辰之间的“第三者”,相同的经历使她对母亲的行为表现出宽容、理解和同情。铁凝设计了一次解救母亲的情节来表现她的宽宥。在商场里,章妩遭到无端的围攻,母亲的痛苦和无助唤醒了尹小跳“心中从来没有过的一种关怀和护卫的渴望”,那一刻她保护了母亲,并意识到“你的长辈就是你的孩子,你必须具备这样的胸怀。”尹小跳的灵魂在母女关系的处理上发生了一次飞跃,而这飞跃是建立在宽容与谅解之上的。
尹小跳谅解的又何止她的母亲,她宽宥了玩弄她爱情的男人方兢,宽宥了一直与她争锋相对的尹小帆,也宽宥了每一位在她的成长之路上给予她负担和伤痛的人,最主要的是原谅了自己。
四、灵与魂涤荡下的觉悟重生
《大浴女》中,除了通过和妹妹尹小帆、三个男人、母亲章妩之间的情感纠葛来展现尹小跳内心的转变外,还有她的好友唐菲。这个有着惊人美貌和脱俗傲气的女人拥有足够让自己幸福的资本,却终因自小失去母亲而不知父亲为谁的惶恐、失足的悔恨和无所谓的堕落而变得千疮百孔,香消玉殒。《大浴女》用唐菲的情感与生活经历拷问着尹小跳的灵魂,用她的颓废反衬尹小跳的觉醒,用她的坠陨暗示尹小跳的重生。
闻一多说:“人不怕有罪恶,只怕有罪恶而甘于罪恶,那便终古沉沦于死亡之源里了。” [4] 与挣扎在苦痛边缘的尹小跳相比,唐菲是麻木而缺乏觉醒意识的。她如同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需要男人雨露的滋润才不会枯萎凋谢,却忘记自己身为鲜花的个体存在性。无论是“白鞋队长”、舞蹈演员,还是短暂婚姻中的小崔,唐菲一次次地走入爱情,又一次次地从幻灭中走出。她忽视了自己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能量,只能用对男性肉欲的征服来麻痹自己,却不知这种肉体的交易是无休止的沉沦。唐菲只是一个躲在堕落的躯壳中放纵自己,用自己身心的痛苦来麻木自己的行动“矮人”。
尹小跳的成长环境并不比唐菲优越多少,看似完整实为破碎的亲情、看似积极实为消极的心境,让尹小跳一路颠颠撞撞,却一路看清了自己。尹小跳看不起“异类”的唐菲,即使在她“用牺牲唐菲的尊严保全了自己的清白”,也还在心里这样为自己解脱:唐菲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卖身一次和卖身十次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尹小跳一面鄙视唐菲,一面又因自己让唐菲受辱而备受精神的拷打,她甚至认为“尹小荃就是唐菲的一部分,就是一部分唐菲……唐菲就是一个开口说话的尹小荃,她把尹小荃带进了自己的成年。”所以,“只有唐菲的死,才会证实尹小荃的死亡”,才能让尹小跳的内心得到彻底解脱。
唐菲的死确实使尹小跳得到了解脱,但这种解脱不是因为她的世界中再也没有令她想到罪恶的唐菲了,而是鲜活生命的凋败触动了她对灵魂新的审视与涤荡。唐菲为她的义无反顾与纯洁一吻终使尹小跳意识到自己灵魂深处的自私与无耻。这是灵与肉的深层次思考,影射了女性对灵魂自救的追求过程的艰难。尹小跳亲眼目睹了死亡之于唐菲的解脱,也恍然意识到“解脱并不是把罪责卸在了旁人身上,解脱其实是睁眼面对你的罪责。”尹小跳最终找到了自我解脱的方式,即在陈在面前承认并忏悔自己的罪恶,因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结语
走过罪恶的泥沼,又经过爱情的洗礼、亲情的回归和友情的触动,尹小跳“拉着她自己的手往心房深处走,一路上到处是花和花香,她终于走进了她内心深处的花园”。这是一场灵魂的洗浴,尹小跳完成了由罪恶――觉醒――升华的过程,涤荡掉人性中最丑恶也最无力的部分,最终回归身心的宁静。在浮华的时代,超脱俗世而宁静致远已太不易,对于女性更显艰难。女性只有不断得实现自我成长和精神洗浴,才能获得心灵的澄澈与平静。■
参考文献
[1]王蒙.读《大浴女》[J].读书,2000,(9).
[2]西蒙・波伏娃.第二性[M].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3]邓若男.渡边淳一:不是所有作家都可以写好性爱[J].望东方周刊,2008,(7).
[4]闻一多.闻一多全集:第2卷[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