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伊努人是日本诸岛最古老的居民,也是日本唯一的少数民族,他们生活在日本的北海道地区,拥有悠久的历史与丰富的文化。本文对阿伊努人的历史发展、阿伊努民族的语言文化、阿伊努人的世界观等内容进行了阐述。研究阿伊努人的民族语言与文化,对于我们了解现代日本社会的多元化文化构成有重要意义。
《日本研究》是国内外公开发行的综合性学术刊物,主要刊登日本研究方面的学术论文,广涉日本经济、政治、外交、历史、文学、哲学、教育、法律、民俗、文化等各个领域,并聘请中日两国一批著名学者,资深专家为特约作者。
一、北海道孤独的渔猎者——日本北方少数民族阿伊努人
日本是世界上民族构成最简单的国家之一,不少人认为日本是单一民族国家,似乎只有一个民族,那就是大和民族。其实不然,在日本的北海道,生活着几乎被人们遗忘的少数民族——阿伊努人。“阿伊努” 为日语Ainu的音译,表示“人” 的意思。阿伊努人在日本古代文献上被称为“蝦夷”,历史上主要分布在俄罗斯的萨哈林、千岛群岛和日本北海道等地区。阿伊努人是日本最古老的居民,也是除大和民族以外日本唯一的少数民族。阿伊努人原来居住在日本各地,是日本诸岛上最早的土著居民,后被大和人所驱逐,到了本世纪初,他们几乎集中生活在日本北海道及其周边地区。我国《新唐书·日本传》曾经记载了日本派往唐朝的遣唐使所说的话:“又妄夸其国都方数千里,南西尽海,东北限大山,山外即毛人。”[1]这里所说的“毛人”,即指阿伊努人,由此可见在我国的唐代(公元八,九世纪),阿伊努人已聚居于日本的东北部。清末黄遵宪的《日本杂事诗》中写到:“聚云挥剑日挥戈,屡逐蝦夷奏凯歌,西讨东征今北伐,古来土著既无多。”[2]指的就是阿伊努人(蝦夷)被征讨驱逐,造成“古来土著既无多”的状况。
作为日本最古老的民族,阿伊努人早在旧石器时代末期就广泛分布于日本诸岛,有学者认为他们是从亚洲大陆迁来的蒙古人种的一个分支,属蒙古人种和尼格罗——澳大利亚人种的混合类型。阿伊努人的眼窝塌陷,颧骨突出,头发黑而卷曲,体毛很浓,他们性情温和,男女都喜戴耳环,佩戴玛基里小刀。与日本大和民族相比,阿伊努人容貌的最大特点是线条比较粗犷深重,成年男性留有长须,成年女性在手和嘴唇的周围纹有刺青。阿伊努人的民族服饰是用兽皮、鱼皮或者草木纤维制成的,色泽鲜艳,饰以华丽的刺绣,几乎每个阿伊努人村庄都有其独特的刺绣图案,根据图案的不同可以准确无误地判断初他是哪个村落的人。在特殊的场合,阿伊努人的男性还戴木纤维制的头冠,部落首领始终戴头冠,每顶头冠的中间有一个木雕饰物,通常是他们所信仰的神灵的标志。北海道物产丰盈,大自然赐予了阿伊努人丰富的文化财产,他们拥有自己的民族语言,善于捕鱼、狩猎、刺绣与雕刻等;他们喜爱歌舞,创作了许多诗歌、小说等文学作品。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阿伊努人的古代诗歌《尤卡拉》(yukar),以其独特的民间文学形式和宏伟的思想内容,闻名于世界文坛,它甚至被认为是世界五大叙事古诗之一。北海道茂密的森林、广阔的原野和蔚蓝的大海是阿伊努人赖以生存的故乡,在大和民族到来之前,他们过着富饶而平静的生活。
明治二年(1869年)七月,日本明治天皇在北海道设立“开拓使”,大规模地组织大和族人来北海道进行开拓,并排入军队驻扎。从此,阿伊努人的平静生活被彻底打破。1871年,日本政府制定了户籍法,阿伊努人被强行编入日本的国民户籍,成为了法定的日本人。日本政府对阿伊努人实行民族同化政策,强迫他们丢掉自己的民族语言而学习日语,改变阿伊努人延续几千年的民族风俗习惯,他们被迫放弃渔猎生活进入农耕生活。经过日本政府100多年时间的所谓“开拓”与“拓殖”,阿伊努人的居住地域逐渐退缩到了北海道一隅的若干个居住点里。近几十年来,随着阿伊努人和大和人通婚的逐步增多,使得在人类学上纯粹的阿伊努族人变得极为稀少了。据有关历史文献记载,阿伊努人的人口从1870年至l969年近百年间呈现逐渐减少的状态,1980年5月份的日本《朝日新闻》报道,全国具有阿伊努血统的人口约为25万左右,但北海道地区纯血统的阿伊努族人口仅为2.5万左右。
纵观阿伊努人的历史,充满悲剧。由于在历史上一直未能形成自己独立的国家与政权,阿伊努人很难组织起来有效抵抗大和人的入侵与殖民。阿伊努人的历史,基本上就是与大和人抗争与妥协,同时也被大和人歧视和同化的历史。根据公元8世纪的日本古文献《日本书纪》的有关记载,公元658年,齐明天皇(566--661年)派180艘军船征讨北方的“蝦夷”,将渡岛的“蝦夷”驱逐到“有间”(今津轻市)的海滩上,其所谓“蝦夷”就是指阿伊努人。据镰仓幕府时代(1185—1333年)的文献《吾妻镜》记载,较早进入北海道“蝦夷”之地的大和人,是那些被判以流刑的罪犯和战败逃亡的武士。[3]也是从这一时代起,大和人与阿伊努人之间的交往逐渐变得频繁起来,陆续进入“蝦夷”之地的大和人,或开垦土地,或经营商贸,从而使得自古以来以渔猎、采集为生的阿伊努人的传统生活方式受到了很大冲击,并引起了他们的反感与不满。随着移民北海道的大和人日益增多,阿伊努人与大和人之间的矛盾日趋激化,并终于在1457年爆发了较大的冲突,亦即所谓的“柯蝦曼伊(Koshamainn)之战”,结果是阿依努人的东部酋长被武田信广所杀,阿伊努人最终败北。进入安土桃山时代(1568—1603年)后,松前庆广在1593年获得对“蝦夷”之地的统治权,成为所谓的“蝦夷”之地岛主,也就是后来的“松前藩”之始。 1604年,江户幕府(1603~1867年)将与阿伊努人进行贸易的专营权给予松前藩,于是,阿伊努人就被置于松前藩的全面统治之下。松前藩对阿伊努人采取殖民教育和民族同化的政策,划分和切割阿伊努人的居住区,禁止阿伊努人与大和人通婚,实施“场所承包人制”等。所谓“场所承包人制”,即为了维持藩地的财政收支,松前藩将“蝦夷”之地划分成若干区域并分封给藩主的家臣作为俸禄,允许其在划定的范围内与阿伊努人交易,家臣们为了自身利益,又将区域内的交易权再度承包给所谓“开拓民”中的一些大和族商人。这样一来,阿伊努人就长期处在官府(松前藩)与大和商人的双重盘剥之下,其生活习俗与民族文化均遭受到严重打击。针对大和人的不断入侵和强制同化政策,从l456年至l879年间,阿伊努人先后进行过大小27次之多的武力抗争,其中影响比较大的,除上述1457年的“柯蝦曼伊曼尹”之战外,还有l669年的“蝦库蝦尹”(Syakusyainn)之战和1789年的“库纳昔里·迈纳西”(Kunasiri nenasi)之战。但是,所有这些以阿伊努人酋长命名的抵抗皆以失败告终,最后,整个阿伊努民族遂完全地被大和民族所统治。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政府对阿伊努人所采取的民族同化强制政策使他们的生活方式、文化习惯和心理素质等发生了巨大变化。l898年,明治政府颁布了《北海道旧土人保护法》,该法律美名其曰为保护,实为歧视性限制和同化政策,它禁止阿伊努族人保留自己传统的风俗和文化,禁止他们狩猎与打渔,要求他们从事农业生产活动,强制阿伊努人迁移,并灌输大和式文化教育。这个法规严重阻碍了阿伊努民族文化的发展,阿伊努人渔猎自足的生活方式逐渐消亡,阿伊努人长期使用的语言、原有的宗教、文化和生活习惯也大都消失了。20世纪60年代以后,受世界人权与民主思想的影响,阿伊努人的民族自觉性日益高涨,多次联合起来举行了一系列的民族复兴运动。在日本有识之士的支持下,特别是在国际原住民运动的影响下,阿伊努民族问题受到日本社会的普遍关注。1997年,日本政府颁布了《阿伊努文化振兴法》,首次从法律上正式承认了阿伊努民族的存在,并提出了保护其文化与传统的措施。这部法规对阿伊努人的民族生存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它不仅结束了大和族人对阿伊努人持续百年的强制同化政策,而且也标志着多元民族文化主义理念在现代日本社会取得了重大胜利。
二、几乎消逝的日本少数民族语言——阿伊努语
公元12世纪左右,阿伊努人形成了自己的语言与文化。“阿伊努”一词的含义是阿伊努语中与他们崇拜的“神灵”相对应的“人类”的意思,“阿伊努语”则是“人类语言”的意思,是一种与神灵的语言相对应的概念。在他们独特的语言中,“阿伊努”不仅是“人”的意思,它还是民族的称呼,也是“男子汉”或“丈夫”等男性的尊称,这一词语极为切合他们的民族身份。但是,阿伊努语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它只有自己本民族语言,却没有相应的文字。由于阿伊努人没有自己的文字(也有学者认为有种超古代的阿伊努文字),各种阿伊努的故事、传说、诗歌和人生教训等全都是靠口头传承下来的。
阿伊努语的结构较复杂,它到底属于哪个语言系属,目前学术界尚无定论。有的学者认为它属于南岛语系,有的学者认为属于古亚细亚语,还有人为它是一种单独的语言。由于没有文字,阿伊努语多是用日文假名字母来书写,近些年来也常常使用拉丁字母来记录与书写,但是,阿伊努语一直没有形成自己民族统一的标准语。[4]阿伊努语语音比较简单,元音只有a、i、u、e、o五个,辅音也相当容易发音,日本学者就用假名书写来表记,只有元音或辅音和元音的发音组合用平假名表示,一些位于音节末尾的辅音则用片假名来表示。例如:母亲——hapo、はぽ ;弟弟——ak、あク (这里的第二个字母只读k)。
从语言结构上来看,日语属于粘合语,阿伊努语却不是粘合语,阿伊努语与日语相比,有明显不同之处,具体说明如下:
(一)日语没有词形的变化,但是阿伊努语是有词形变化的语言。“我”主格为ku-,宾格为en-。例如:
①Eywanke ya? ——你好吗?e-:你; iwanke:身体好,健康 ;ya:表示疑问语气。
② Kuywanke wa.——我好。ku:我 ;wa:助词,使语气柔和。
③ Enkasuy.——请帮帮我。en:我; kasuy:帮助。
在阿伊努语中,所有格的用法都比较麻烦。“我的母亲”为kukor hapo,称呼自己的爷爷、奶奶、叔叔、姨等亲属时,都在称呼前加kukor。“父亲”是mici,“我的父亲”是kumici。如果说“你的”,把ku-或kukor换成e或ekor即可。称呼亲属时可以加上一个表示所有格的后缀,如“我的叔叔”可以说成kacaha,“我的侄子”是kukarkuhu,“我的儿子”可以说成kupoho,“我的妻子” 可以说成kumacihi……末尾的音节说不说都可以。阿伊努语还有一个规律,就是元音和谐。元音和谐是阿尔泰语系的重要语音特征,韩语仅有残留,日语现在没有此现象。阿伊努人在喊自己的母亲时,用hapo;喊自己的父亲,却要说kumici。弟弟喊姐姐,是matapa,妹妹喊姐姐,是matak。韩语中弟弟、妹妹称呼哥哥、姐姐的说法不同,在这方面二者及其相似[5]。
(二)阿伊努语的主语人称代词作为前缀放在动词前或后。“我们”用于及物动词句时,是-an,用于不及物动词句时,是a-。例如:
① Uturano payean ro.——我们一起走吧。 uturano:一起; paye:走;-an:我们;ro:表示建议。
(三)日语的语序是“主语+宾语+谓语”,阿伊努语则是宾语放在动词前面,属于“宾语+动词”的语序,但是主语是与动词结合在一起的,有时在前面,有时在后面,不能简单地归入SOV或者OVS类型。例如:“茶”是oca,“喝”是ku,“我喝茶”是oca kuku,“你喝茶”是oca eku。
(四)阿伊努语表示时间、地点、方式、目的等意义的语法功能用后置的格助词。
例如:
①Hunak wa eek?——你从哪里来?hunak:哪里;wa:从;e-:你;ek:来。 ②Entura wa enkore.——请带着我去。en:我(宾格);tura:带着; wa:和; kore:给。
③Nisatta hunak un earpa?——明天你去哪里?nisatta:明天;un:去、往(助词);arpa:去(动词)。
(五)阿伊努语与日语的不同之处还表现在情态助动词放在主要动词的后面,这与韩语、蒙语、藏语等语言相同,例如:
①Puyar kumaka yakka pirka ya?——我可以开窗户吗?puyar:窗户; kumaka:开 ;yakka pirka:可以 ;ya:表示疑问。
②Oca kuku rusuy.——我想喝茶。oca:茶; ku-:我 ;ku:喝 ;rusuy:想。
阿伊努语是比较独特的语言,虽然没有文字导致文化的继承性比较弱,但是阿伊努语实际上在现代日本社会中被人们所广泛使用。日本东北部的许多地名都来源于阿伊努语。例如:“北海道”一词就来自于阿伊努语,它在阿伊努语中的原意是“旱地”;“扎幌”一词的原意为“大的河谷”;“小樽”的原意为“砂川”;“名寄”的原意为“乌鸦出没的地方”;“知床”的原意为“地球的末端”等。阿伊努语关于人体的语言词汇特别丰富、详尽,而日语中关于人体的词汇却很匮乏,这可能是由于生活习惯,特别是食物不同所致。日本大和人几乎不怎么吃兽肉,但阿伊努人古时以兽肉为主,最爱吃熊肉,阿伊努人正是在这种吃熊肉的生活中,给熊的身体各部位取了许多名字,再把它们用到人体上,人体各部分也就都有了与之对应的称呼。另外,阿伊努语是一种受其它语言影响很小的语言,可以说具有古老语言的特征,它曾经至少有l9种方言,目前,它的方言减少到只有两个了。会说阿伊努语的多是老人,很多年轻人都宁愿说更有用场的日语。雪上加霜的是,很多民族文学作品的口述者正在老去,他们对同族人讲述作品的机会很有限,因此,阿伊努语面临失传的威胁。2003年,阿伊努语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处于最危险的“极其严重”状态中,是一种即将消逝的语言[6]。
由于历史的原因,阿伊努语没能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进步,相反还濒临灭绝的危险境地。作为一门语言,阿伊努语确实是存在一些致命的缺陷。首先,阿伊努语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现在所使用的文字有日语假名表记法和罗马字表记法语两种,这两种表记方法各有特点,未能实现完全的统一,这对于文字的使用者来说非常不便;其次,阿伊努语中的外来语非常少,这是由于阿伊努语长期处于停滞不前甚至衰退的状态所致的恶果,很多新的事物无法用文字表达,导致语言交流产生障碍;第三,阿伊努人从古时候开始就主要分布在北海道岛、千叶群岛和勘察加半岛等地,不同的生活区域有不同的方言,方言较多也导致了语言学习与交流的困难。这使制定阿伊努标准语变得十分困难,而没有标准语对语言的发展与进步产生了较大阻力;最后,日本的阿伊努语教育也存在较大问题。由于阿伊努的文化主要是以口头传承的形式维系的,保存下来的文字资料很少,再加上教师资源奇缺,这就造成了阿伊努语学习中几乎无资料可寻的状况。目前,日本的阿伊努语学习主要还是集中在民间举办的阿伊努教室。阿伊努语教育面临着经费不足、教材不统一、教师进修困难等诸多问题。[7]尽管如此,对于阿伊努人来说,不论是从民族复兴情感还是文化传承的角度来看,阿伊努语的学习、继承与发展,都是必需的,也是不可阻挡的。阿伊努语的复苏与振兴,任重而道远。
三、阿伊努人的“送熊灵”仪式——人神一体的世界观
阿伊努人与大自然很亲近,重视与大自然的共生共存。他们生活的北海道地区有富饶的平原、辽阔的海面、川流不息的河流,在这丰富的自然环境中,各种各样的动物交替出没,种类繁多的植物多不胜数。受益于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古代的阿伊努人不仅过着宁静而富足的生活,他们的精神文化生活也很丰富。阿伊努人的世界观寄予了他们丰富的物质文化,并渗透到他们的精神信仰之中,他们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与自己内心世界关系的认识与大和民族完全不同。阿伊努人认为万事万物,皆有神灵依附于其中,他们的精神信仰是建立在灵魂观念这个根基之上的。阿伊努人所说的神灵在他们远古意识中是一种生命体,具有与人类等同的生命力,神灵通过各种作用给人类带来利害与祸福等,人们通过祈祷来表达对于这些作用的感激或憎恶之情。阿伊努人从大自然那里得到恩惠得以生存,或者是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战胜自然时,他们都会从中意识到“神灵”的存在。他们崇拜诸如马哈鱼、猫头鹰、狼、熊等动物,把一些植物如附子当作神草,风、水、火等自然现象也被赋予强有力的灵魂,成为神灵。灵魂依附于火便成为火神,依附于家便成为家神,依附于山便成为山神,依附于树便成为树神,依附于水便成为水神……在阿伊努人的远古意识形态中,世界上的万事万物皆有神灵,神灵同人类是分不开的,并具有高度人格化的神力。对灵魂之存在和对这种存在的分析与处置结合在一起,便构成了阿伊努人的精神信仰,并由此衍生出由各种礼仪、祭典和禁忌构成的生活法则,人们便在这些法则的约束下生活。阿伊努人的这种传统的精神信仰反映了渔猎民族古老的自然观与世界观。
阿伊努人坚定地相信诸多神灵中也有善恶之分,给人类带来光明、幸福,满足人类的物质需求和精神信仰的神是善神,而给人类带来威胁、恐惧和灾害的神,则是恶神。他们认为神灵既有人类的特性,也有超人的能量,神灵在人类的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内容。但是,阿伊努人认为神灵同人类一样也有喜怒哀乐等多种复杂的感情,人与神是平等、一体的。在阿伊努人的许多传说中讲到,神灵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同人类一样喜欢吃饭、抽烟、喝酒,有着同人类一样的复杂生活和思想交流。神灵如果返回到它们的世界里,能够同样还原于原来的形象,在神灵的世界里,他们同样有妻子、儿女、朋友,几乎过着同人类一样的生活。正因为有神灵守护着阿伊努人的生活、财产与家族的和睦与安宁,所以阿伊努人在生活中特别崇拜被他们认同的各种有益的神灵,并经常为他们所崇拜的神灵举行祭祀活动,祈祷神灵永远保护自己的幸福生活。
在众多对神灵的祭祀活动中,最能反映阿伊努人“人神一体” 世界观的是“送熊灵”仪式——即“iyamante(依啊曼特)”。“iyamante”是什么意思呢?在阿伊努语中,“i”是“那个”的意思,“yamante”是“送”的意思。“那个”到底是指什么呢?据现存的阿伊努老者介绍,“那个”就是指“熊的灵魂”,既“熊灵”,“依啊曼特” 是指送熊的灵魂。往哪里送呢?送到天上!这种祭奠仪式就被称为“iyamante”。[8]对阿伊努人来说,熊灵是最神圣的神灵之一,熊被他们尊称为“山神”,自己则是“熊的传人”,阿伊努人认为自己和熊是平等的,即人神是一体的。
“送熊灵”仪式是阿伊努人最神圣的节日,在每年的一月或二月举行。“送熊灵”,就欢送熊神的灵魂回归天国。阿伊努人认为,熊灵是附着熊的身体来到人间的,通过杀熊,可以把神的灵与肉分开,熊的肉和皮是神的衣裳、是神赐给人们的礼物,接受了礼物的人们要举行隆重的仪式,欢送神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去。根据阿伊努人的古老传说,熊一死,他的灵魂就回到天上去,死后回到天国的熊灵还会从天国再次返回到现世人间。阿伊努人认为熊灵在天上有着和地上人间一样的家族、朋友和社会关系等,像人类一样生活着。熊灵之所以到人间来,是为了给现世的人们“献身”的。所以,熊灵是为了“献身”而来到现世人间的“marafito(马拉普特)”——阿伊努语“客人”的意思。在古代日语中,“客人”一词也读作“玛拉普特”,这说明阿伊努语有可能是古代日语的祖语之一。总之,对阿伊努人来说,熊是带着美味可口的身体(熊肉)和漂亮的皮毛来到人间的客人,所以人们要遵照神灵的意愿,品尝它的肉,接受它的漂亮的皮毛,不过,领受了熊灵的肉和皮毛之后,也一定要把神灵送回到天上去。
阿伊努人的“送熊灵”,是把捕捉来的小熊喂养到恰好是肉肥味美的时候再送的。全村的人分享熊的身体与皮毛,然后要为被送走(杀死)的熊举行祭典,被杀的熊也要吃自己,这样就神人一体了。这就是阿伊努人“送熊灵”祭祀中所包含的人神一体、平等共存的思想。他们认为,被杀的熊的灵魂是在其头部两边的耳朵之间,也就是说灵魂是寄寓在熊的头盖骨里。因此,阿伊努人把熊头化妆打扮起来,捧到供有柳木做成的“yirawu(伊奈乌)”——“御幣”(日语读作“ごへい”,是一种用纸或者布缠在木扦子上的祭神驱邪幡)的棚子里,进行祭祀。“依奈乌”看来是现在祭神等所用的“御幣”的原型。据阿伊努文化研究者藤村久和的解释,“依奈乌”就是一种“鸟”,“依奈乌”有眼睛、有嘴、有翅膀,它是听了人们的祈愿到天上的神灵那儿去传报的神鸟。“御幣”的形状也像鸟,那是模仿“依奈乌”,“御幣”飘动的样子就是鸟的翅膀,人们把自己的祈愿托付给神鸟带到天上。“送熊灵”的时候,阿伊努人把“依奈乌”供在御幣的棚子里,鸟就会把熊的灵魂送到天上。[9]“送熊灵”仪式通常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进行,因为,人间的白天是天国的夜间,所以在初夜送魂灵,到达彼世正好是白天。阿伊努人还要给归天的神灵带上许多礼物,如美酒呀、鲑鱼呀、米团等等。阿伊努人认为熊灵回到天国,会用这些礼物招待亲朋好友,向其它的神灵展示人们送的礼品,其他的神灵知道他在人间的礼遇后,便会纷纷效仿,争相下凡受人供奉。这样,阿伊努人每年都可以捕捉到更多的熊了。
总之,阿伊努人“送熊灵”仪式,既是送熊的祭典,也是祈求丰收的祭祀活动。阿伊努人把熊灵送到天国去,希望它还要再回到现世来,因此,他们在送魂的祈祷中总说道:“拜托您还要再来一次呀!”这是阿伊努人关于熊灵,乃至自然中一切生物灵魂的基本思想。阿伊努在这些祭祀活动中,把他们内心深处的复杂感情、对现实的希求、迷惑,以及未来的向往、追求、祈祷等心愿用特殊而丰富的语言向神灵表述,祈求神灵的帮助。阿伊努人相信神灵听到自己的祈愿,接受他们奉献的祭品后,会竭尽全力地为他们创造美好生活,并不断向信仰者们送来生活所需的一切物品。阿伊努人在远古时期产生的这种对大自然的理解与寄托,充分地体现于他们崇拜的各种神灵和为之举行的祭祀仪式上。阿伊努人在与自然与大海朝夕相处的生活中,创造出他们独有的万物有灵的自然观与世界观,这种信仰观念贯穿于他们生活的每一个村落和每一个阿伊努人的内心深处。21世纪以来,阿伊努人的语言、文化、宗教信仰等传统文化正得到重视而逐步恢复,阿伊努人传统民族文化的复兴与发展必将迎来美好的未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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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日)金田一京助.アイヌ文学と歴史M.三省堂,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