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美籍少数裔文学经久不衰地热衷描写离散者在内的移民在移居国美国的融入难题与困境的文学及人生体验。新兴美籍海地裔女作家丹提卡则一如诺奖得主奈保尔,更多地关注为离散者抛在身后的故土的留守者的生活。其新作小说《海光》以四位女性的生活遭遇和思想变化为线索,讲述前殖民地女性所面临的父权压迫的现实。本文以分析小说中四个父亲所展示出的父亲形象入手,揭示父亲形象背后所隐含的“父权”实质。
关键词:短篇小说投稿,美籍加勒比裔,丹提卡,《海光》,父权,女性叙事
加勒比地区国家数量相对较多,既反映了群岛地理概念的既有特征,又显示出直至今日仍颇有残迹遗存的殖民历史。在弱势群体构建的前殖民地的国土里,权利同样无处不在,带来压迫,也带来反抗。在这同样复杂的社会关系里,我们需要揭示的是福柯所说的:“谁实施权利?如何实施?对谁实施?”{1}丹提卡的《海光》扎根于海地名为“玫瑰别墅”的海边小镇,依托于八个留守者或隐或明的故事,展示了权利的踪迹和势力,构建了权利的不同层次,其中,父权是这个权利层级里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甚至可以被看作这个小镇权利生态金字塔的最顶端。丹提卡在新作《海光》中,以四个典型的父亲形象,生动地阐释了徘徊在欧美主流社会门前离散者和其他类型移民身后前殖民地家乡的留守者们所面对的女性生存空间的窘境、奋斗、挣扎和希望。在某种程度上,她们沦落为父权制下的边缘人。
一、父权的让渡:无奈的坚守生活者
诺奇亚斯,小说里出场的第一位父亲,心底装载着离开家乡,甚至离开海地的念头,希望把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送给有钱人做女佣。但他最终会选择留下来,似乎是对自己的妻子的承诺,又似乎是对女儿的一种为父的责任感。
诺奇亚斯处于一种朦胧的爱情体验中,决定娶当地殡葬馆的女工克莱尔・纳尔西斯为妻,然而婚后,诺奇亚斯对于生育的最初态度却是一种包含恐慌的抵制,他甚至曾经自愿被做“绝育”手术。所以,小说标题主人公,小女孩克莱尔来到人世本身就是经历了生死考验,一度成为“多余人”。克莱尔在文中话语不多,总计加一起也不超过三句话,她的生活是压抑的,是闭塞的,她似乎被剥夺了话语权。父亲要把她送人的决定不是一天两天做出的,而是持续了几年,在这其中,克莱尔隐约知道父亲要把她送人的想法,但一直未付诸于实施。直到那天夜里,盖尔夫人前来主动要求带走克莱尔的时候,克莱尔才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父亲决定的真实性。
克莱尔的父亲并非是不爱自己女儿的,这一点读者可以很清晰地读出来。妻子去世后,诺奇亚斯独自抚养女儿,在那个环境里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诺奇亚斯甚至连给克莱尔买奶粉的钱都没有,只好去求助盖尔夫人,最终靠着盖尔夫人无私献出的奶水,克莱尔幸运地存活下来。在抚养克莱尔的几年里。诺奇亚斯的生活一直没有什么改善,饱受贫困的折磨,所以,最终为了“更好的生活”,他才迫不得已决定将女儿送人。而且诺奇亚斯放弃父亲的身份,不是一种弃权,而是一种让渡,在跟盖尔夫人谈妥收养克莱尔之前,他还草拟了一份声明,来确保盖尔夫人能从生活和学习等方面善待自己的女儿,这份文件不长,但却包含着这位父亲最淳朴也最严肃的爱。
诺奇亚斯养活了克莱尔,以一位父亲能做到的最低程度来养活。只是受贫困的生活所迫,他保证了女儿的存活,但对女儿的了解,尤其是内心的了解应该说是很苍白的。这使得他无法理解女儿的出走。克莱尔的压抑是本小说的主调之一,其实这部小说从整体上看就是十分压抑的,生活与精神的双重压抑。此处的父权不是野蛮原始的压制,而是习俗般的压抑。父权的让渡不是弃权,而是无奈的“转让”,折射出的是前殖民地为历史、为现状所付出的诸多代价。
二、父权的缺位:冷漠的推卸责任者
父权并不意味着男权试图一统生活方方面面的企图,它有时可以表现为男权对于女性关系的一种“冷压制”,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冷暴力,以冷漠来应对女性的基本需求。
小说中盖尔夫人的丈夫劳伦特,从外表来看,并不是明显的冷漠的人,他的生活态度有其积极的一面。但他并不相信生命原本会有的坚强和执着,不相信生命中会有奇迹。他听信医生对其尚未分娩的妻子腹中的胎儿所做的悲观预言,无意为这个尚未出生的小生命取名。“但是她的丈夫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打算给孩子起名
字……因为他确信,就像医生相信的一样,这孩子活不过一个钟头,更别说一天了。”{2}
父亲对于尚未出世的女儿的这种态度表明了一种歧视。这种歧视从对女人的生育开始发散出去,包含着对原本意义重大的女性的生育的不重视和不尊重。歧视过去存在过、现在也仍然存在着,这种歧视使妇女们成为“二等公民”。歧视的形式是微妙的,但是它的影响却是明显的。{3}未出世的女儿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脆弱的甚至不可能活下去的东西而已,她的生命是抽象的,完全没有盖尔夫人所具备的那种对于生命的渴望、呵护和尊重。她坚持生下女儿,并坚持为女儿命名,叫她露丝(即“玫瑰”之意)。这个名字在劳伦特眼里实在太平庸了,他并未理解这个名字被赋予的有关“爱”的含义。原本是生命中的一次感动,劳伦特却无动于衷。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不被劳伦特看好能活下去的新生命降生之前,劳伦特被暗杀而死,再一次展现了丹提卡一贯热衷的在小说中布置的生与死的转化。
三、父权的压迫:自私的道德伪善者
由于女权运动的持续发展,父权的发展受到一定的制约,表现为父权表面上的低落和低调。似乎,父权有时会呈现出一种谦和与忍让的姿态,允许女性成员在一定程度上对于男权进行挑战。但这个挑战是包含一定底线的,不可越界。一旦有女性挑战这个看不见的底线,父权的霸道和专制就会立刻展现出来。在接受《电影手册》杂志采访时,福柯表示,权力需要自我辩解:“权力需要自我擦除并不以权力的方式呈现出来。在某一点上看……就是让权力处于足够的潜伏状态,变得不可见,以便于权力在其运作的地方不能被人们把握。”{4} 露易丝・乔治就不幸成为这一牺牲品,她原本是老麦克斯的同居情人,关系似乎很亲密。老麦克斯请她在自己经营的学校里兼职教课,似乎给了露易丝相当自由的空间,以至于露易丝天真地以为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教书育人的理想。但是当她在教训了一个总是欺负弱小女同学的爱捣乱的男生时,孩子的母亲找上门来,要校长老麦克斯惩罚露易丝,而老麦克斯真的默许了这位家长掌掴自己的情人露易丝,原因就在于露易丝挑战了他划定的底线。老麦克斯而这次的挑战,使得老麦克斯决心摆脱露易丝:“他不再想要她了,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学校里。”{5}与露易丝相比,学校更加被老麦克斯看重,不是为了先进的教育理念,而只是为了自己的财富来源,学校可以带来富裕的生活,维持远高于贫寒的海地同胞之上的生活水准,而露易丝,即使做了老麦克斯的情人,但也仅仅是个女人而已。老麦克斯对于露易丝的态度正应和了福柯的观点,即妇女长期以来被竭力“困在她们的性别上”。妇女们被告知“除了你的性别以外,你在其他方面微不足道”{6}。在福柯的权力观中,“规训”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权力无时无刻不在发挥着规训的功能,把人束缚在特定位置上,任何不服从规训的人都是没有立足之地的。这种福柯式的权力观排斥亚里士多德“女人之所以是女人是因为她们缺乏某种品质”{7}的名言。福柯在《知识的意愿》中说:“哪里有权力,哪里就有反抗。”最终,老麦克斯表现出的压迫性父权遭遇到了露易丝和弗洛尔的反抗,前者选择离开学校,不再任职兼职教师,后者则试图开始新的独立生活。这两个女人以各自的行动无声地对抗腐朽的父权,宣告老麦克斯为代表的父权的没落。
四、父权的弃权:迷惘的逃避责任者
小麦克斯原本可以成为一代“新人”,从美国迈阿密毅然回到海地的他有理想、有抱负,懂得现实的残酷,知道追求的价值。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表现出的同样是一种失败。这失败不在于现在,而在于历史。
他并未准备好面对这一切,成为父亲,有个儿子。他没有做好做父亲的任何准备,心理的、精神的、物质的。他的人生原本并不是要这样来书写的。他的理想、抱负、未来的筹划,此时都变成了迷惘,一切都成了未知。突然间他就站在了一个陌生的莫名的十字路口,不知该何去何从。或许最后选择投海自杀,是他混乱的人生混乱的理念最好的解脱和结局。
福柯曾说过“性是权力得以实施的手段”{8}。老、小麦克斯都曾经通过性作为实施自己权力的手段。小麦克斯凭借父亲赋予自己的社会地位,以与弗洛尔发生性关系,来获得父权,只是他无法承受诸多的社会责任,包括无法接受他尚未准备好的父亲和丈夫的新角色,承担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最终以自杀了解一切的纠结,成为了父权本身的牺牲品。福柯认为权力是主体的建立者。权力意味着主体的确立,没有权力就无法建立主体性。小麦克斯通过权力构建了自己的主体地位,可这主体地位在残酷(好友的被谋杀)和无奈(无意中做了丈夫和父亲)的生活现实面前,变得苍白脆弱,最后反过来,小麦克斯选择了放弃权力,并自我毁灭,消除自己的主体地位。
父权的矛盾性,既给予生,又逼迫死。父权既带来压制,又带来反抗。尤其是在殖民地背景下的海地等地区的女性,她们在无尽的苦难中苦熬,又在渺茫的希望中坚守。她们始终在追寻,首先是生存权,然后是话语权,最后是女性独立的社会地位。她们也在学会反抗,毕竟一如福柯所言,“它(反抗)与权力是共生的、同时存在的”{9}。
①{6}{8}{9} [法]米歇尔・福柯:《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严锋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9页,第40页,第42页,第46页。
{2}{5} Danticat, Edwidge. Claire of the Sea Light[M]. New York: Knopf, 2013:56,141.
{3} [英]达仁道夫:《现代社会冲突》,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50页。
{4} [法]米歇尔・福柯:《反怀旧:米歇尔・福柯谈电影三篇》,《电影艺术》2012年第4期,第129页。
{7} Jenainati, Cathia and Judy Groves:Introducing Feminism[M]. Cambridge: Totem Books, 20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