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家庭伦理题材影视创作反映普通人琐碎、错综的家庭故事,塑造的人物形象往往面临着诸如家庭权力、责任伦理、情感欲望、个人利益等诸多问题及纠缠在一起的复杂、曲折和微妙的情绪困扰。文章指出,在中国家庭伦理题材影视创作中,将剧中人物在纷繁芜杂的家庭事务中的复杂情绪准确、细腻地表达出来,往往是影视创作中典型人物性格塑造、人格魅力形成及影视文化价值传达的关键。
[关键词] 社会学期刊投稿,家庭伦理题材影视创作,人物形象,情绪表达
家庭中各个成员间交往时通常都彼此小心翼翼的关注、关照着对方的情绪,这些复杂而细腻的情绪揭示着人类丰富的内心世界。一些人格心理学家曾经认为人的情绪变动不居,因此不属于人格范畴,然而在家庭伦理题材影视作品人物形象的塑造中却不能不注意到,人物形象变动不居的情绪极大地参与了人物形象的性格展现,使人物的性格或人格呈现出了一种复杂的多样可能性,而在一些特定情境中所展露出来的人物形象完整的复杂情绪,则完全属于人物形象潜在的人格内容。
一、情绪表达揭示人物的复杂人格
心理学家认为,情绪和情感还是有区分的。“情绪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反应,而情感是一种非理性的精神状态。”[1]通常认为,只有情绪的强度和时间持续增强,才会变为一种带有持久性的感情状态。
所谓“情之多绪”,人类的情绪具有极端复杂性,这使其难以在艺术中再现,文学语言如此,影视作品的视听语言更是如此。柏格森说过,一种感觉一被重复就变样子。然而,情绪表达的复杂性却往往能够揭示出艺术作品中人物人格的复杂性。曾获得过“飞天奖”和“金鹰奖”桂冠的中国家庭伦理题材电视剧《牵手》家喻户晓,其中一幕“情绪表达”的场景让人印象深刻:女主人公夏晓雪对正处创业期的丈夫不能给家庭带来优越的物质生活心存抱怨,却又对丈夫钟锐要去公司加班有些不舍,内心充满矛盾。钟锐:“啊,我想集中工作一段,没事我就不回来了啊……”晓雪沉默,只能听见挂钟的嘀嗒声。钟锐:“晓雪,这段你辛苦了,有事呼我……”晓雪继续保持沉默,只能听见挂钟的嘀嗒声。钟锐:“晓雪,我走了……”晓雪:“走吧走吧走吧……”此段场景中虽然晓雪几乎无话,但一个家庭主妇不平静的内心世界却通过人物的情绪表达得以清晰展现。如果说晓雪这个人物的情绪表达使得人物的情感世界、精神世界呈现出某种开放性,那么正是这种开放性使人物复杂人格的揭示成为可能。
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艺术只有反映出了人内心世界的复杂性和丰富性,才能创造出有血有肉的艺术形象。曾经获得中国电视“金鹰奖”的中国家庭伦理题材电视剧《媳妇的美好时代》有一幕场景,曹心梅和准儿媳毛豆豆亲热地聊着天:“豆豆,围巾真好看!”毛豆豆:“是吗,人送我的。”曹心梅:“谁送的呀?”毛豆豆:“姚静阿姨送我的。”一听说是“仇人”姚静送的,曹心梅立刻难掩心中恼怒:“多难看呀,这个……仔细这么一看,跟上吊绳似的。”另一幕场景中,婆婆曹心梅边包粽子边苦口婆心地给媳妇毛豆豆上课。曹心梅:“豆豆,你得学,你别什么活都让余味干,将来万一碰着一个能干的、贤惠的,跑了他就……”豆豆:“明白,就是如何不让第三者插足。”话刚出口,毛豆豆就发觉不对,因为婆婆曹心梅自己以前的婚姻就是被第三者插足才破裂的,两人立刻陷入短暂的怪异情绪之中。婆婆当即指明:“姚静可不一样啊,她可不是一般第三者,太不要脸了这女的……”海德格尔说过:“心情是袭来的,心情既不从外也不从内产生。” 一个人总是在某种情绪之中,而且这种情绪随时面临变化,在上述两段幽默的场景中,正是那些清晰的却又分明有些反复无常的人物情绪的转折与变化拓展了家庭伦理剧人物性格的特殊性和丰富性。
二、情绪表达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
柏格森说:“情感自身是一种活着的、发展的东西,因而时刻在变化,但是情感所以活着,乃是由于有它在其中发展的绵延是一种其中各瞬间彼此渗透的绵延。”[2]同样,在一个或多个影视场景中,当剧中主要人物始终保持着情绪状态的连贯性,而没有中断人物对观众的情绪表达时,观众就更容易受到情绪感染而产生较为持久的情感共鸣。好莱坞著名家庭伦理电影《克莱默夫妇》中有一幕场景,主人公泰德的儿子想妈妈了,不听话并制造麻烦,泰德父子的对白以“我恨你!”“我也恨你,小东西!”开始,父亲泰德因为自己无法满足孩子对于母爱的需要,内心充满沮丧。在这段令人感伤的场景中几乎没有人物对白,但却充满着人物持续不间断的情绪表达,人物情绪表达的节奏感控制得非常好,舒缓的背景音乐衬托着主人公泰德的复杂情绪,他在孩子的哭闹声中又喝了一杯酒,在厨房里烦躁地擦着纸巾,直到最后忍不住查看了闹累了的孩子,和孩子相互致歉,二人以 “爸爸,我爱你”“我也爱你”结束这一场景。正是剧中人物形象持续不断的情绪表达赋予了观众产生情感共鸣的时间和空间。主人公泰德伤心、苦闷以及对孩子充满怜爱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场景中始终不间断地表达着,人物行为都笼罩在这种情绪之中,而泰德的内心状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否是一个好父亲,都在这充满感伤的情绪表达中逐渐得到了某种揭示,他的婚姻遭遇也获得了观众极大的同情。令人惊讶的是,这一场景在中国家庭伦理题材电视剧《牵手》中有着相当明显的模仿片段,人物换成了母亲夏晓雪和儿子丁丁。夫妻对立,丈夫钟锐离开,儿子丁丁制造麻烦,夏晓雪心绪难平,不耐烦,怒了,发火,哄孩子,一气呵成。这幕场景的镜头被剪辑成一段一段的,只交代了故事情节而缺少人物细腻的情绪表达,更缺乏对于人物情绪的节奏控制以及情绪的过渡和贯通,相比《克莱默夫妇》,夏晓雪这个人物的心理状态,就被揭示得相对简单。观众时而感到“这是一个不耐烦的母亲”,时而对其又产生一些同情,这就多少有些背离了人物创作的初衷了。究其原因,首先是由于人物缺少情绪表达,其次是缺少连续性的情绪表达,再次是没有将人物此时已经融合了其他情绪的(新的)情绪准确传达出来。此时夏晓雪的“烦躁”情绪显然并非是因为丁丁而起,情绪传达得不准确必然会使观众产生异样的心理感受。 因此,如果想获得观众及时的情感共鸣,影视创作者首先应当调动剧中人物形象进行充分的情绪表达,同时控制好人物情绪表达的节奏感、连贯性、准确性。情绪作为人独特的生理和心理反应,其艺术表现和观众审美都需要一定的表现时间和审美时间,无目的的人物对白、不能传递人物情绪状态的分割时空,都会造成观众审美情绪的干扰和中断。此外,人物情绪的变化并不是迅速、彻底的转变,而总是在多种情绪中交相渗透。“情绪、情感虽然是各自独立的,而当他们同时存在时,就会自然地相互融合。”[3]前述《牵手》的场景中,当因丈夫而伤心烦躁的夏晓雪转变为严厉的母亲时,这个“严厉”的情绪中就不可能完全没有那个“伤心”,也因此这个“严厉”就是一种糅合了伤心与烦躁等情绪的特殊的“严厉”,仅仅属于这个特定情境的“严厉”。
三、情绪表达传递真切的生命氛围
传统的中国戏剧很少依赖过于频繁、剧烈的戏剧冲突,而是通过对人物形象内心世界的细腻刻画来传达一种生命氛围。而当代许多中国家庭伦理题材影视创作有时过于注重故事情节和剧中人物的激烈冲突,因此疏忽了人物性格在影视情境、情感氛围中的自我呈现,影响了艺术创作对于人生重大主题的参与意识,减弱了艺术作品审美意蕴的深刻性。
钱钟书先生说过:“不同于悲、喜、怒、愁等有明显表情的内心状态,都是‘难画’‘画不出’的。”[4]复杂的内心情态之所以复杂,在于其可能“悲中有喜”,也可能“喜中有愁”。因此,当人物形象处在特殊的内心状态中,情绪表达的创作手法往往能够通过一种模糊性和多义性对这种内心情态进行一种整体上的艺术把握。日本导演小津安二郎的家庭伦理题材电影非常重视剧中人物的“情绪表达”。他的电影《东京物语》中,老夫妻俩面对不孝子女时的淡然之绪,传达出了极为丰富的人生内涵。小津曾对演员说:“你的脸部表情像‘能乐’那样就好。”“能乐”是类似于中国“傩戏”的一种民间歌舞,演员通常戴着面具。演员如何表达人物的情绪,观众如何体会这种情绪是极为重要的创作和审美环节。观众更多的是通过感受音乐、演员的动作、低吟等所表达出的难言情绪和自己的情绪聚集在一起来获得一种深刻的审美感受。虽然能剧角色内心的大喜大悲很少溢于言表,好像并没有什么,但是想想仿佛又感受到了,那种弥漫在人物形象身上难言的复杂情绪蕴涵着不断聚集的生命力量。
影视作品在塑造人物形象时,情绪具有的某种飘忽性、模糊性、突袭性使得人物形象不经意间摆脱了创作者自身的理性附着,创造出了接近真实生活情境的生命氛围。观众在这里不仅仅认识人物,同时也感悟人生和命运。平凡普通的家庭情感生活虽然缺少慷慨高昂的情绪状态,但却充满着“即使千言万语也难以说清的内心体验和莫名的感情”[5]。通过影视剧人物情绪表达所创造出的那个富于包孕的时空中,按捺着、隐匿着的生命力量不断地涌动并得到蓄积,观众就能够感觉到很大一部分隐藏着的人性和人生的“可能性”处在一种尚未呈现但又即将被揭示出来的微妙状态。
四、结 语
中国家庭伦理题材影视创作如果想获得观众强烈的情感共鸣和审美认可,就必须把剧中人物形象在特定情境中、情境之间的情绪状态、情绪倾向、情绪差异、情绪变化创造性地表达出来。这些不断酝酿、不断交织、不断纠缠、不断变化的情绪不仅仅传达出了剧中人物形象复杂的心理状态,同时也直接或间接地塑造着人物形象的独特人格。通常来说,电影在较短的时间内比较容易集中控制剧中人物形象的情绪表达,而电视连续剧虽然人物形象众多、人物关系复杂,但只要创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时给人物情绪表达完整时空,少涉及不相干的事件和人物关系,减少主要人物形象情绪表达的干扰因素,则拥有较长篇幅的当代家庭伦理题材电视连续剧,同样是人物情绪表达的肥沃土壤。“一定的‘长度’意味着在电视剧艺术文本的形象内容系统里,它可以包蕴尽可能多的历史或现实生活的信息以及通过这生活信息传达出来的爱憎褒贬情感。”[6]一个民族在不同历史时期,总有着自身独特的气质。我们相信,中国家庭伦理题材影视创作者只要能够抓住具有中国人性格特征的情绪表达方式,就一定能够抓住揭示具有中国人特质的情感和心理世界的那根微妙的弦索。
[参考文献]
[1] 夏军.非理性世界[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3:225.
[2] 柏格森.时间与自由意志[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8:98.
[3] 休谟.人性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459.
[4] 钱钟书.七缀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2:39.